“還好,隻他總是不出門,長輩們有時會擔心。”擔心他死在建業,不好給沈家交代,“後來他好點,就願意出門了。”
沈遐元有些懷疑自己聽漏了什麼,王表妹好像什麼都說了,又好像什麼都沒說?王表妹原來是嘴這麼嚴的人嗎?
王靜姝自是不知沈遐洲在心中如何高看她,她不說得詳盡,不過是因為自己參與得太多,不過有一點真的令她很在意:“二表哥,我一直不知三表哥得的是什麼病,他現在可都好了?”
“他啊,早好了。”沈遐元沒能從王靜姝口中打探出些感興趣的事,興緻有些淡淡地回應。
王靜姝:“不會反複嗎?”
嗯?
沈遐元驚異地看向面前的女郎,女郎的神情古怪得他一時讀不懂,像是可惜,又像是不信?
不信,倒是能理解,這可惜,又是從何來。
“王表妹,實話告訴你,三郎其實從來沒有病過,中毒倒是有一次。”沈遐元食指立在唇前,笑若狡狐,彎着腰同王靜姝道:“王表妹,可别說這是我告訴你的,當做我們之間的秘密可好?”
眼見面前的年輕女郎像是驚住了一般的神情,沈遐元直起腰身,又是一派的坦坦之姿,好似剛才一瞬流出的放蕩不是他一般,關懷道:
“表妹且安心在府中住下,若有什麼需要自可去尋府中的管事,有難事也可來尋我。”
沈遐元并不管他扔下的秘密令人幾多震驚,像是回味什麼般地笑着離開了流虹院,難得來了個這麼有趣又能影響三郎的表妹,他可得好好琢磨琢磨。
*
知道秘密的人一般有兩種情況,守口如瓶,或是憋不住地同人分享,王靜姝大概屬于特殊的第三種,她既願守住秘密,可又控制不住地多想,她想,原來沈遐洲身體那麼差是因為中毒,那他為什麼會中毒?誰會害他這樣出身高貴的小郎君?沈二郎為什麼告訴她?
統共在沈府歇了三夜,其中兩夜都沒有歇息好,再起時,王靜姝雙眼下是擋也擋不住的青黑,她煩躁地撓了撓頭發,她做什麼為沈遐洲想那麼多,同她又沒有幹系。
昨日他還來尋她麻煩地警告,難道就忘了嗎?
他那樣不讨喜的郎君,得罪人不是很正常的事嗎?
王靜姝對自己抱着這樣的勸告,總算心緒平和了些,腳下磨出的水泡在連上了兩日藥後,也不再影響她走路,所以當沈瑩又來看她,提出要不要出去走走時,她沒有拒絕。
沈府占地廣闊,前庭後院,花園甚美,遊廊亭閣與飛樓假山,也滿是世家的氣派,比起第一日囫囵地亂走,王靜姝今日才真正地感受到沈家的底蘊,确實比她王家高了不是一星半點。
沈家不單是累世積累的世家,也是如今炙手可熱的權貴,族中子弟幾乎皆任官,家主沈照曾被授大司馬兼開府儀同三司,即便他退出洛京,這些榮譽銜也沒有被收回,二房沈恒也官代大将軍一職,他們背後還有個挾天子令的漱陽長公主,不可謂不勢大。
也就她年少時不懂沈遐洲這“貴客”到底有多貴,她若想在洛京找個不比沈遐洲差的夫婿,很是有難度。
起初,她對結親這事雖上心了些,但從來沒有具體的目标,總之,叔母怎麼為她安排都不至于害了她去,可沈遐洲那日的警告着實刺激到她了,沈家最好的兩個适婚郎君,沈遐洲自是不覺會被王靜姝考慮在内,可他犯得着巴巴地來警告她不要想沈二郎嗎?
當時她在氣頭上,隻顧着回敬沈遐洲,現冷靜下來思索,沈遐洲的警告未嘗不是一種思路。
比沈家勢大的郎君難尋,那同輩的表兄堂兄,亦或是年歲較小的長輩總有的吧?
想想沈遐洲看不慣她,又要尊稱她的模樣,王靜姝莫名有些隐秘的激動。
若是要這般思量,其實沈二郎其實是再好不過的目标了,王靜姝有些後悔當時回敬得太快了。
“王姐姐,你在歎什麼氣?”沈瑩收着手中的紙鸢線,快速地扭頭問,又着急道:“王姐姐,你快将你的紙鸢也收收,要和我的纏一起了。”
王靜姝“呀”一聲,隻見空中兩隻紙鸢靠得極近,就快要纏上,她拉動着細線,退後着将兩隻紙鸢分開。
她心神一松,未曾留意腳後一塊凸起的青石,一絆下,身子不由自主地朝後仰倒,沈瑩驚得遠遠朝她伸了手,但也隻是遠水救不了近火,眼瞧着王靜姝就要倒下去,還是王靜姝自小練舞的底子發揮了作用。
隻見她很快地調整了仰倒的重心,一手擡高着木拐子,擰腰接連旋身,身姿輕盈如翩跹的蝶,揚起的紅色發帶也是那般奪人心魄。
随着不斷脫手的紙鸢線,王靜姝穩住了身形,心有餘悸地撫着胸順氣。
看呆了的沈瑩遲遲才回神,小跑到王靜姝的身側,雙眼晶亮無比:“王姐姐,你剛那幾個旋身好厲害的腰力,洛京最厲害的舞姬都不如你剛旋得好看。”
甫一誇完,沈瑩心覺自己說錯了話,怎可将貴女同舞姬相比,要比也該和每年跳祭舞的“神女”相比,她連忙解釋:“王姐姐,我剛說錯話了,我是想誇你……”
沈瑩心急下一個解釋說得斷斷續續。
王靜姝卻是知曉她意思的,這其實也是南北兩地差異造成的習慣問題,時下的舞,一般分為“樂舞”“祭舞”和“雜舞”,“祭舞”一般為重大節日祭祀先主或祈福為用,“樂舞”顧名思義,同曲樂分不開,一般流行于貴族子弟之間,譜曲排舞很多時候也出自名士貴女。
而最後的“雜舞”,同前兩種講究“雅”、講究“端肅”的舞大有不同,頗有點百無禁忌的意味,雜舞吸收了北地更北的異族風格,舞種上很是多變自由,甚至大膽,且不分貴賤,就是普通百姓有時也能舞上一些。
處于北地的洛京,不止是民間流行雜舞,有些士族的家中也養着不少擅雜舞的舞姬。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是在誇我。”王靜姝一邊滿是不在意地回應着沈瑩方才的說錯話,一邊往回收着放飛出去的紙鸢線,收着收着,發現有些不對,瞥眼瞧去,哪還有什麼紙鸢,隻餘輕飄飄的一根線。
然,下一瞬,色彩漂亮的紙鸢再次出現在王靜姝的眼前:“我的紙鸢!”她訝異一聲,驚喜地順着遞來方向擡眼,隻見是個青衣博袍的年輕郎君,郎君眉眼偏濃郁,但面色又偏蒼白,兩相中和下,竟顯出些清遠來。
是王靜姝有點熟悉又喜愛的那種氣質,她接過紙鸢,低聲道謝:“多謝郎君。”
與她道謝同時響起的是沈瑩不甚有禮的聲:“惠王殿下,你是又來尋我三哥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