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王靜姝的手。
即便是匆匆幾眼,也像鈎子一般地留在人的心間,不時地躍出勾上人一勾。
沈遐洲莫名地就有些惱上星泉,若非星泉一見着了王靜姝便不挪步,他何至于多看了幾眼?
陶然早就察覺到了有人來,餘光一瞥,便能見那春山秀水般俊美的少年郎君,容色清清淡淡地立在石階之上,他眼睫濃長,目光悠遠,像是在瞧她,又像不是在瞧她。
可不是瞧她,又能瞧誰?
陶然當下就有了主意,幾個旋步,靠近了沈遐洲,手中的花枝也堪堪遞出。
然,也是這瞬息的功夫,那俊美郎君便已退後好幾步,而她遞出的花枝,不偏不倚地頂在了冷面護衛擋在前的劍鞘上。
赤紅的石榴花在撞擊下簌簌落地。
“陶娘子,得罪了。”嵇牧收回劍鞘,往後幾步,重新露出了那半點不染塵的沈三郎。
陶然唇角有一瞬的抽搐,尴尬地收回秃了一半的花枝,同沈遐洲盈盈一禮:“不怪嵇護衛,是我瞧見三郎來了,想同三郎開個玩笑。”
說着,她腼腆颔首,有些可惜道:“倒是可惜了這株花,未能送給三郎。”倏地,她又擡頭:“三郎不若先坐一坐,我為你新折上幾枝?”
沈遐洲語氣淡淡地拒絕:“不勞娘子費心,我今日來,是為知會陶娘子,明日空山寺拜訪陸先生,我會來接娘子。”
“娘子早做準備。”
陶然斂衽道謝,雙目含羞地望向沈遐洲:“三郎幫我良多,阿然都不知如何道謝才好。”
平心而論,陶然也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淡唇秀眉,微仰着臉,用水潤潤的眼眸專注地瞧着着眼前的郎君,渾身都透着一股梨花般的嬌弱。
換了旁人少不得心生憐惜,可沈遐洲心底卻控制不住地生出厭煩,他天生性靜,很多時候很難生起各種波動過大的情緒,生死間走過一回,對親緣看得更淡的同時,他的心湖也再難被旁人激起漣漪。
但他又是自小被框教出來的世家子弟,在待人接物上,隻要他想,便能輕易做到無可指摘。
同陶然也見過不止一次了,甚至連她的住處也都是他的安排。
他也無比懂長公主對寒門的需求,那是一股不在的世家的手中的勢力,是可以扶持握在手中的兵權。
陶然就是那把鑰匙。
所以,他是心甘情願被長公主驅使,至于長公主未言明的用意,他也看得分明,由他結這個親确實最好不過,于他本身,也大有益處。
所有的思量都被沈遐洲掩在冷黑的瞳仁之下,再俯眼,他已壓下心底湧上的淡淡不耐,淺淺一笑,連平日的淡漠都褪下不少:“陶娘子不必客氣,陶将軍為我大綏之功臣,幫娘子亦是在幫我大綏。”
明明是客套話,可由他說來,便無比地讓人相信,甚至浸在他的體貼當中,陶然整個人都有些熏熏然了。
以至于,她無從瞧見,那上一刻還淺笑的俊美郎君,在離開的一個背身,便又恢複了往日的淡漠。
這樣的變臉,時日久了,嵇牧都已瞧得麻木,三郎還是在府中一直沒好臉地正常一些。
故而,一出了這處小宅,他便迫不及待地駕了馬車。
高馬被鞭輕打一瞬,馬嘶一聲,調轉了方向,也是這時,先前為他們開門的侍女追了出來。
侍女手中抱着幾株石榴花枝,小跑到馬車前,“沈郎君,我家娘子道‘榴花贈君,如君照眼明’,還請郎君收下。”
沈遐洲笑着道謝,但并未伸手去接,瞥眼嵇牧,嵇牧立馬領會地接過。
之後馬車毂毂而行,嵇牧便一直僵硬地抱着一束石榴紅花,沒得郎主的吩咐,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直到入了沈府,嵇牧才忍不住問:“郎主,這花?”
沈遐洲有些驚異地看了他一眼,那一眼,明明白白地寫着“你怎還沒扔?”
嵇牧凝噎,他哪敢做主扔?陶娘子傳的話‘榴花贈君,如君照眼明’,這般直白地誇郎君,同表明心意又有何區别?
況且郎主還示意他收下,那豈不是等同接受了陶娘子的心意?
這都到了府上了,才說扔,是不是太晚了些?
想到白忍了一路不适地抱着花沿街趕馬,嵇牧心中便幾多憋悶。
沈遐洲瞧他抱着花不撒手的模樣,隻當他喜愛石榴花,随意處置道:“你若喜歡便留着吧。”
不知出于什麼原因,沈遐洲經過中園時,下意識往花林望了一眼,那裡早已沒了女郎的身影。
沈府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但當兩人有意避開時,竟真能幾日不曾碰面。
一陣淡淡的煩躁又漫上他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