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苓猶在低聲勸道。
王靜姝卻知曉竹苓到底在擔心什麼,她不能同沈遐洲鬧得太難看,她必須借住在沈家,她有家不能回。
濃濃的無力緊攫住了她的心髒,難受得她幾欲紅了眼眶,但她是個驕傲又好面子的女郎,她隻不再去看沈遐洲,微昂着頭,走向圍坐的茶席。
陸先生因背坐,并未察覺有人行來,而沈遐洲隻緊盯着并不看他的王靜姝,惠王倒是也留意到了王靜姝,投給她一種因沒能幫到她的歉然眼神,最後還是陶然先“呀”一聲,說道:“王娘子,你賞景回來了。”
王靜姝眸光一轉,料想這是惠王為她另尋的借口,她覺得惠王為她想的這個借口一點也不好,她可以去賞景,那沈遐洲不也可以去賞景?不然她怎麼同沈遐洲在外頭遇到的?
還不如她鬧肚子的借口能穩住人。
不過現在是何借口都無所謂了,她矜傲的點了點頭:“山裡的景色别有一番野趣,陸先生這居所可真令人向往。”
陸放得到苦尋許久孤本,正是愛不釋手之際,剛同陶娘子說話都幾多心不在焉,眼下就是知道有人來,也不過是抓緊時間又翻了翻孤本,直到聽得有人誇他的住所,才頗覺心神相通地轉身,隻見是個華光熠熠的年輕女郎,天缥碧這般淡雅的顔色,也掩不住她身段姿儀透出的古豔。
美貌如此,人間少有,讓人不住地想看一眼又一眼。
王靜姝從不懼人看,她微微一笑,大方見禮:“建業王氏六娘幸會陸先生,早聞得先生大名,今日得見,一些薄禮獻上。”
時人尤重品貌風度,再聞得她出自建業王家,陸放也不由重視了起來,請她坐下。
王靜姝卻露出些可惜的神情拒絕:“今日本還有一事相求,可惜我同先生沒有舞樂相合的緣分,時辰也不早了,不便久留。”
君子重諾,王靜姝知曉,她不可能再将陸先生請到她這邊來,可連禮都送不出地灰溜溜走掉,從來不是她的風格,沒有選擇她,是陸先生的損失,她日後也不會給他機會。
她禮貌又不失矜傲地告辭。
陸放年已近半百,也是第一次見到這般女郎,清冶獨豔,意态張揚,雅韻風流……
許多的詞似乎都不足以形容她的美,就連離開的步态也是極美極雅的,仿佛踏着雲霧,不愧是百年世家教養出來的女郎。
陸放不經有些可惜道:“不能為王六娘子合樂,許是我之憾也。”
此話一出,席坐間的陶然變了臉色,她咬唇有些不甘地垂眸。
*
出了屋舍,王靜姝便不再多停留,徑直下了一線天。
竹苓極為擔心地跟着,娘子生氣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什麼都憋在心裡的沉默。
眼見王靜姝下完最後的石階,踉跄一下,她連忙去扶:“娘子——”
“我無事,就是有些累了。”王靜姝氣音低落,她不止是身體上的疲憊,精神上也極受打擊。
來時意氣風發,走時,面子雖是撿回來了,可再讓她走回去卻是不可能了,她靠在竹苓的肩頭:“好竹苓,讓我緩緩。”
竹苓輕拍王靜姝肩背,安撫道:“娘子,不用走回去,藤椅來了。”
她往王靜姝的身後指道。
隻見從山寺的方向下來幾個健仆,擡着藤椅。
原是竹瀝将山寺的住處打點好後,便使了銀子雇了些力夫來接娘子了,恰來得巧極了。
王靜姝是天性樂觀的女郎,雙眼倏地又亮了,對近前來的竹瀝誇了又誇:“我平日果真沒有白疼你們,你來得剛剛好。”
竹瀝被誇得不好意思,竹苓失笑,娘子可真是好哄,看來真的隻是因為累了。
王靜姝終于坐上了藤椅,夏日的白晝長,天色雖不至于擦黑,但确實是不早了,餘晖已在鋪漫。
她也不讓人從小道返回,便如來時計劃的那般去山寺中歇一夜。
被架起的藤椅一晃一晃,晃得她有了困意,兩個侍女不免輪替着走在她身側,免得娘子一個不小心從椅上跌了下來。
而在她們很遠的後方,追出的嵇牧同帶下來的力夫揮了揮手,返回同三郎禀告。
沈遐洲立在門扉前,目色阒靜,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他吩咐人送陶然回城,又聽見惠王也在同陸先生告辭,視線随之望去:“殿下是要回寺中?”
沈遐洲其實很少喊惠王舅父,多是帶着疏離或是秉着為臣本分地喊“惠王”或是“殿下”,這種冷淡在他從建業回來後尤甚。
惠王一直嘗試打破這種隔閡。
不止是因他同沈遐洲的年歲相差不大,更是因他在早年乃至現在都受到長公主照拂。
不管是于情還是于理,他對沈遐洲一直都帶有回報長公主恩情的寬容,故而此刻也是好脾性地淺笑:“寺中還留了不少我的物件,夏侯家的宴題想來也差不多散了,我回寺中休息。”
“三郎可要同我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