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來,洛京不少富貴的人家流行起牛車出行,牛車慢而緩,相較于馬車,沒有那麼颠簸,而大多數時候,貴族子弟,最多的就是時間,他們享受牛車帶來的優勢,也更顯恬淡清閑。
除此之外,不少人家還以養牛為趣,裝扮牛車為“香車寶馬”,還有甚者,策牛為賽。
“八百裡駁”,一聽便知定是極健壯有力的賽牛。
王靜姝賽馬見過不少,賽牛卻是第一次見,她來了興緻,當即答應了沈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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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沈遐洲早早換了一身新衣,左等右等不見前一日才答應要來看他的王靜姝。
耐心在逐漸高升的日頭裡消失,他招來人道:“去東院看看王娘子在做什麼?”
話落,他又不耐繼續等,幹脆起身:“罷了,我自己去見她。”
明明在同一府宅,從西跨院到東跨院卻像是入了不同的府宅一般,偌大的西跨院,隻住了一個郎主,仆婦也被打發得所剩無幾,多顯清冷。
而東跨院,甫一走入,還未及王靜姝的流虹院,便已不知遇到了幾波見禮的仆婢們。
沈遐洲行走半響,略停頓了腳步,他是個理應還在病中的郎君,若非久等不到王靜姝,他不會主動尋來。
此刻,即将近前了,他又幾多矜持,攔住仆婢随意提及王娘子。
不明所以的女婢疑惑一聲:“郎君不知嗎,四娘子一早同王娘子出門去了。”
“還在府中尋會趕牛車的下人,道是要去鄭家别院。”
沈遐洲的矜持幾近崩裂,氣得臉黑,王靜姝這是又把他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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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家别院。
草木豐潤,溪流淙淙,灰色院牆和飛檐都掩在蔥郁古樹之中,恍眼瞧去,野趣頗盛。
王靜姝與沈瑩一起被引到聚會所在,高台彩棚延綿,幾多郎君女郎或談笑,或各類遊戲。
沈瑩是熟面孔,王靜姝卻是來洛陽後,第一次在這樣的宴中露面,她總有各種原因錯過各種小宴,如腳傷時不便出門,又如清談宴時,忙着訪名士,餘的時候還要練舞,或同沈家的郎君女郎們打交道……
算來,也住入沈府中半月餘了。
此刻回想,才發覺竟與她一開始入洛京的計劃相背而馳。
她應很快适應洛京的生活,然後融入到當中的。
不過,此刻也并不晚。
她是那種秾麗的長相,又因習舞,身段氣質更是一絕,袅娜步來,分花拂柳般動人。
她在人群中美得尤為突出,不過是片刻的功夫,她與沈瑩周遭便圍滿了好奇的人,郎君有,女郎亦有之。
他們圍問——
“四娘子,這位女郎是?”
“女郎原是從建業來的,那娘子是第一次來這兒?”
“王娘子可要同我去看看我帶來的賽牛?”
“王娘子,你這珠钗是建業才有的樣式嗎?”
……
王靜姝似很習慣這樣的場合,她遊刃有餘行于郎君女郎們之間,琉璃般色澤的眼眸時刻潋滟波動,無差别地同任何一個靠近的郎君女郎釋放着熱情。
當她們在彩棚中坐下時,沈瑩已覺得比過往連赴十幾個宴都心累,她一眼又一眼地觑王靜姝,隻見女郎華光熠熠,精神正好,她天生就适應被人衆星捧月。
沈瑩覺得王靜姝同她二哥在某些特質上非常相似,他們都是那種容易吸引人的郎君和女郎,不同的是,王表姐是熱情洋溢的,二哥是溫潤無聲的。
她為何總勞心為這類人阻攔狂蜂浪蝶?
沈瑩心累無比,擡眼無聲望天,她不想動彈了。
有郎君邀請王靜姝去牛棚中看牛,王靜姝眼神問詢沈瑩可要一起。
沈瑩揮揮手,“表姐去吧,我在這兒等你。”
邀王靜姝的正是鄭家的郎君,生得斯文秀氣,開口也斯文,“‘八百裡駁’是家兄養的,是一頭青牛。”他一面說一面忍不住去瞧王靜姝,時刻留意着她是否對此感興趣,又偷偷加入對自己的介紹:“我是家中七郎,名喚鄭垚,字雨山,父親如今在朝中任光祿中大夫,我有兩個兄長和一個妹妹……”
王靜姝聽着,“噗呲”一聲,笑了,這鄭七郎好不會聊天,再這般說下去,豈不是将家底都交代了?
鄭七郎癡癡望着王靜姝笑靥,隻覺王娘子這般燦笑起來也太好看了些,烏發如雲,粉頰帶豔,日光下流光溢彩的美。
他癡望半響,羞赧從脖頸蔓到整張臉,反應過來自己的無狀,哪有才第一次見面,就相親似的介紹自己。
可他一見王娘子,就連日後都開始期待了。
“王娘子,我……”他想解釋什麼,但百口莫辯,隻吞吐出道歉:“我不是有意的。”
似覺得這般解釋還是不好,“我是有意的……”
越發地說不清。
王靜姝也收斂了些肆笑,不再逗弄害羞的郎君:“鄭郎君帶我去牛棚吧。”
鄭垚紅着臉引在王靜姝前方。
鄭家牛棚,幹淨整潔,分區明顯,不止有鄭家的牛,還有其他家帶來賽牛的壯牛,隻隻都瘦長勻稱,雙角前曲神氣。
隻多數的牛隻都蒙着眼,王靜姝不解詢問。
鄭七郎解釋:“這些牛都是為了賽牛所養,不是犍牛,它們有些性情不夠溫順,見着鮮豔的色彩和晃動的人影容易興奮,故而蒙着眼。”
不是犍牛,也就是說這些牛是沒有經過閹割的,王靜姝瞧了瞧自己一身鮮豔裙衫,再看看牛隻的龐大身形,默默地遠觀。
她眼眸忽地一亮,“鄭七郎,那怎還有一隻白牛,好生漂亮。”
不怪王靜姝驚訝,中原多是的青牛、黃牛、黑牛,渾身雪一樣漂亮的白,還生得極好的白牛屬實罕見。
鄭七郎看一眼那牛,眉眼微微上揚:“王娘子不知,這白牛是扶南國特有,我大哥費了好一番氣力才将它帶回家中。”
“你别看它生得漂亮,脾氣可不小,已掀翻不知多少為它喂食的奴仆。”
鄭垚語中雖道着白牛脾氣不好,可并不難聽出其中的驕傲,在這遍地皇權富貴的洛京,世家出生的兒郎們什麼好東西沒見過,隻有越稀罕的玩意才越值得稱道。
白牛無疑是值得顯擺的稀罕玩意,它通體雪白,牛角較中原的牛更短,在耳後成簡單的流線狀,少了幾分溫馴的固有印象,瞧着就矯健異常。
對漂亮的動物,人總是會更願意去欣賞的,王靜姝多看了一會,問:“這白牛也會上場嗎?”
鄭七郎耷眉一瞬,有點不忍破壞王娘子的期待,“這白牛,我大哥還未完全馴服,今日應是上不了場。”
“不過,再過些日子,這白牛應就馴服了。”鄭七郎腼腆凝着王靜姝:“王娘子,到時還來嗎?”
王靜姝綻笑:“鄭七郎邀我,自然是要來的。”
鄭七郎激動保證:“到時我一定第一個告知王娘子!”
随後,王靜姝由鄭七郎陪同着瞧了沈瑩挂在口中的“八百裡駁”,才重回草場彩棚。
沈瑩又恢複元氣地拉着她下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