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望鴻掃了眼面上笑容不變、似乎沒有聽到毓瓊的話的渠殊同,佯怒訓道:“還在說笑!”
“我沒有!”毓瓊撅起嘴,不肯轉開話題,“阿爹,你老實交代,我的房間是不是已經沒有了?是不是被你分給其他人住了?或者被改成書庫什麼的了?哥哥老早就看上了我院子裡的花園,他是不是趁我不在,把我的園子占了去?”
戴望鴻這下是真生氣了。他屈起手指敲敲女兒光潔飽滿的額頭,很是無奈地道:
“什麼傻話。不管你嫁沒嫁人、走得多遠,你永遠是我戴望鴻的女兒,是戴家的掌上明珠、唯一的天鵝公主,阿爹怎麼會把你的地方挪作别用呢?家裡永遠都有隻屬于你的房間,你的院子也每日都有人收拾,随時等着你回家。以後可不許再說這樣的話了,知道嗎?”
毓瓊“撲哧”一聲笑了,含淚點頭:“阿爹不要騙我,我會回去檢查的!”
亦澤在旁邊看着父女兩互動,不動聲色掃了渠殊同一眼,強壓下心底提前知道了些什麼的優越暗爽,走上前去,也柔聲哄勸,這才終于讓毓瓊撒開了緊拽着戴望鴻衣袖的手,對她微笑着,意有所指般:“毓瓊,那我在京師等你。”
毓瓊點頭,也對他微笑:“好的啊,費揚阿。”
輪船緩緩離開碼頭,蕩開圈圈波紋。毓瓊踮起腳尖,對着依然站在船舷望着她的戴望鴻拼命揮手:“阿爹,路上慢些,回家了記得給我搖德律風!”
戴望鴻點頭,也對她揮手,揮了兩下,又改成拂掌,示意她回去。
毓瓊不肯,執拗站在碼頭,直到輪船黑黝黝的龐大身影徹底消失不見,這才戀戀不舍地轉身,緊了緊衣襟,準備踏下碼頭高陡的台階。
渠殊同适時上前一步,立于階下,将自己的手掌擡起,攤在她面前。
毓瓊掃了那隻修長漂亮的手掌一眼,像是沒看到般,自顧自拎起裙角下了台階,從渠殊同身邊目不斜視地經過,鑽進汽車裡。
渠殊同與姚勖謙對望一眼。
渠殊同頗有些無奈地笑:“最近在與我生氣呢。我們回祐山洋房,去坐坐嗎?”
姚勖謙吸吸鼻子,無所謂地聳肩,姿态依舊散漫:“不了。我約了人去虹漾書寓,這就走了。你們慢行啊。”
渠殊同很不贊成地看他一眼,簡單勸了兩句,便也随他去了,自己徑直上了汽車。
車子滑出,飛快消失在視線中。
姚勖謙目送着汽車遠去,臉上笑容漸漸消失無蹤。
他面無表情低下頭,狠狠踢開了腳邊一塊石子兒,又洩憤一般沖着路邊樹幹踹了好幾腳,這才重新挂上那副吊兒郎當的笑容,晃晃蕩蕩朝着自己的車子走去。
生活重新回到了曾經的軌道,隻是這一次,不見了形影不離、恩恩愛愛的渠先生和渠太太。兩人各自忙碌着,毓瓊依舊做着自己新一季服裝的設計,渠殊同的上書聯名也終于接近尾聲。
島津輝蒼本來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聯名文書之上,可在天行棉紗廠一日快過一日的機器生産聲中,他終于猛然意識到,自己恐怕是跌入了渠殊同的圈套。
政策易變,今日能收緊,明日就能放松,而聯名上書這種套路,用過了一次,就不再管用了。
渠殊同真正的打算,恐怕是要借着限制洋布貿易的這段時間,加快生産本土棉布,為本土棉業複興重建争取時間,并為日後與洋布的競争打下基礎。
越想越有可能,島津輝蒼氣得摔了好幾個酒樽。
渠殊同這招障眼法不僅瞞過了他,甚至在他終于發覺他的真實意圖後,島津輝蒼意識到,他竟依然無計可施。
渠殊同用的是陽謀,正大光明,讓他想要動手,都尋不到由頭。
在旁觀着天行棉紗廠的倉庫越來越充實後,島津輝蒼終于下定了決心。
既然無法扼止其勢,那就釜底抽薪。他倒要看看,神通廣大到能讓苟延殘喘的天行棉紗廠重生的渠殊同,這次還能有什麼好辦法。
因着渠氏的事務實在太多,渠殊同總是休息的很遲。這晚,他在書房一直忙到淩晨兩點半,剛洗漱好躺在床上,眼前忽然一亮,有驟然亮起的燈火從窗外投射而入,甚至穿透了懸垂的窗簾,将昏暗的房間都照亮了幾分。
渠殊同皺了皺眉。他披衣起床,緩緩踱步到窗邊,拉開了窗簾。
遙遠的地方,熊熊火光騰空而起,映紅了半城江陽和半邊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