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文疆沒想到他這麼不客氣。
這種完全不講禮貌的人,在他的世界極為少見。
他猝不及防,悶頭被熱了下。手裡捧着的一大團衣服柔軟,帶着一股詭異的、潮濕的,幹淨香氣。
秦峥看着他,低沉的聲音響起:“我可以代勞。”
沈文疆轉眼看向他,鏡片後的鉛灰色眼眸眯起觀察,随後漫不經意地微笑,“不用。”他颔首,禮貌平靜地婉拒,“既然是我提出的建議,也應該由我落實解決。”
……
為了方便把衣服扔給沈文疆,謝钰京一直沒有關門。他對“隐私”好像沒有什麼概念。
關于“隐私”,沈文疆知道一個說法:
過去的貴族青年,鮮少有身體上的羞恥心。
傳聞最簡單的辨别貴族與平民的方式,就是脫下他們的衣服。
有的人會羞憤不已、渾渾噩噩,自覺蒙受巨大的羞辱。
這是平民,他們認為袒露自己是可恥的、是不可聲張的、是沒有安全感的。有時擊潰一個貧民的自尊,隻需讓他脫下衣服。
有的人則覺得無所謂,甚至會張開手主動讓人脫掉衣服。
貴族和平民的生活環境不一樣,塑造了截然不同的世界觀。當一個人洗一次澡甚至都有數人貼身服侍的時候,就已經不會把“仆人”當人看,而是當做一件無生命的工具。
這種理所當然的心态,就像人不會避諱在掃地機器人面前脫衣服一樣。
但現在的社會環境,很難培養出一個完全沒有羞恥心的人。
謝钰京其實不見得沒有;但至少此刻,他看起來的确沒有。
沈文疆不知道謝钰京是在一個怎樣的環境下長大,才導緻他的脾氣這麼怪。
謝钰京脫一件扔一件。有時扔的力氣過大,還會把衣服挂在沈文疆的臉上。
“……”沈文疆的眼鏡被挂住。
兜頭蓋臉,他感受布料緩慢下滑,還有零星的浸染香氣的體溫。
這超出他的預料。男性結實手臂的青筋繃緊一瞬,深吸一口氣,而後感覺到濕潤霧氣般的香味如迅速繁殖的菌絲一樣,細密地感染肺部。
他幾乎忍着一股無名火。
也幾乎以為謝钰京是在故意羞辱他。
沈文疆英俊不凡的臉被完全蒙住,下颌略有緊繃,呼吸不暢。
“謝钰京。”他聲音平穩,仿佛全然不受影響。但開口說話時嘴唇都磨蹭過單薄的布料,“……請把它拿下來。”
秦峥:“……”
他眼中毫無情緒,伸出手,把沈文疆臉上挂着的衣服摘下,順手攥在手裡。
沈文疆的視線重新明亮起來。
謝钰京在穿短褲。短褲寬大,褲筒裡起碼能塞下謝钰京兩條腿。
他彎着點腰,前身微傾。聽到沈文疆的話才吝啬地眯眼睛睇他一眼。
他隻需要冷淡地輕擡一下睫毛,都讓人覺得有濕漉漉黑霧惡劣地鑽進皮膚骨頭。黏濕又無辜的惡意,恹恹又輕佻地審視他的失态,隻發出很淡的哼笑。
他絕對是故意的——會讓人止不住這樣懷疑。
故意把帶着他味道的衣服蒙到他的臉上。
謝钰京會覺得自己做錯了嗎?答案是不會。
他是壞蛋,壞蛋作惡不需要理由;也不會覺得愧疚。
甚至時常僅因為好奇一個人的反應而對别人壞。
像是古舊城堡裡烏鴉變化出的妖怪,黑綢緞一般的黑發眼睛,和譏笑别人的時候哀哀戚戚、故作冷淡的臉。
因為太沒素質,謝钰京完全把沈文疆當衣架使,更别提尊重。
開玩笑。
這種npc謝钰京真在遊戲裡遇到的話,第一時間把他撞翻當腳墊亂踩。
衣服已經被撇開。但沈文疆依然感覺到面龐無法忽視的濕膩感。仿佛在流動,從眉弓到鼻梁骨,到嘴唇。
有些荒謬。
連他的眼鏡都被剛剛的荒謬戲碼扯得往下滑。
沈文疆清峻側臉緊繃,微蹙眉,平靜注視謝钰京。
他的近視是遺傳,有四百度。
試圖看謝钰京臉孔時會有些模糊,但視線下移,透過下滑鏡片看謝钰京的肩膀很清晰。
謝钰京身材不算消瘦,勻稱的白色在光線下延開一些深色的影子。
那些影子随着他的動作不規律地滑動,幾乎像是不可見的存在觸摸着他。漂亮起伏的人魚線清晰,隐沒在陰影裡。
更清晰的是……
沈文疆停頓,注視半秒。
很壞的、很肆無忌憚的、很不把人當人看的謝钰京……
有時太沒有防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