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長公主府梅園尚餘殘香,段華希扶着纏枝牡丹紋的朱漆廊柱慢慢踱步,蒼玉簪頭垂下的明珠流蘇在春風裡輕顫,她望着檐角鎏金鈴铛上新結的蛛網,生了孩子後,身子也輕松多了。
“二娘?”段華希轉過九曲回廊,見蕭吟秋正扶着梅樹喘息,春水綠的羅裙被風掀起一角,露出繡着并蒂蓮的軟緞鞋尖,春露要攙,卻被她擺手推開,腕間翡翠镯子磕在樹幹上,發出清脆的響。
暖閣裡銀絲炭燒得正旺,段華希示意侍女将青鸾銜芝的織錦坐褥又加厚三層,純娴段姚音捧着汝窯天青釉茶盞,指尖在盞壁描金的纏枝紋上摩挲“前日郎中請脈我就覺着不對,偏她逞強要去西園看新移的垂絲海棠”
“你懷羽姐兒的時候就經曆了太多事情,如今就回府裡頭安心養着,我們時不時來看看你就行,現在風正凜冽何必出來”周雲隐将鎏金手爐塞進蕭吟秋懷裡,瑪瑙墜子在蜜合色比甲上晃出細碎的光
段華希随手一會兒說罷“不用,就在我府裡住下,我看誰還能打擾你不得安甯”
“三年前那場雪夜我一輩子也忘不掉...”話到此處突然收聲,隻把目光投向窗外,幾個捧着藥匣的侍女正穿過月洞門,鵝黃衫子拂過剛抽芽的柳條。
段華希接過乳母懷中的襁褓,嬰孩金線蟠龍紋的額帶上綴着東珠,在她绛紅蹙金翟衣上投下柔光“你且看這孩兒,前日哥哥賜的翡翠長命鎖還沒戴上呢”她将孩子往蕭吟秋跟前送了送,袖間沉水香混着乳香輕輕蕩漾。
話音未落,檐下忽然驚起一群白鹭,掠過金絲楠木窗棂上貼的灑金紅箋,蕭吟秋望着宣紙上未幹的墨迹,那是今晨她剛抄的《安胎散》方子,羊毫筆還擱在青玉荷葉筆山上,硯池裡朱砂泛着血色的光。
“西跨院新起的暖閣已熏了三日艾草”段姚音忽然開口,指尖點在茶湯浮起的白霧裡“牆上挂的可是吳道子真迹?前朝長公主下降時的陪嫁...”她将茶盞輕輕一擱,定窯瓷底碰在紫檀案幾上,發出玉磬般的清響。
蕭吟秋忽然抓住段華希的翟衣袖緣,金線繡的雲鳳紋路硌得掌心發疼,窗外傳來雲闆聲響,驚得她腕間玉镯撞上案幾,碎成幾段跌落在波斯地毯上。
段華希俯身拾起碎片,看見地毯上暗紅的石榴花紋,想起自己生産那夜浸透錦衾的血色。
“你的安胎藥從今日起,必得讓人嘗過”段華希将碎玉攏進繡着五蝠捧壽的帕子,擡頭時正撞見蕭吟秋眼底的淚光“長公主府十二道朱漆大門,總守得住一個未出世的孩子”
暖閣外忽然飄起細雨,侍女們忙着将門框的琉璃簾換成湘竹細簾,叮咚聲裡,段華希看見蕭吟秋終于輕輕點頭,發間金累絲嵌寶的步搖在雨霧中劃過一道微光。
“不妥,我還是回去吧,你這二才生了孩子不久,而且那天刺殺的事情就在眼前,但還是沒有任何着落,我到現在還膽戰心驚的”蕭吟秋安慰自己這一切已經過去了,确實幾人見那天來的人,一看就是要置她們于死地。
蕭吟秋站起身,如今有些困頓,打算先回去睡會兒子,不料剛站起來就倒下去“大娘子”冬含和春露眼疾手快将她扶了起來,蕭吟秋已經沒有神志,整個人直直往地上倒下去,還得虧段姚音扶住。
衆人忙活了一陣,才讓她安然睡下,這一睡就是第二日黃昏,冬含和春露守在床邊不敢合眼,生怕蕭吟秋醒了之後再次暈過去“春露...冬含,我睡了多久?”兩人聽到蕭吟秋的聲音,就像是聽到希望一樣,眼淚控制不住的流。
“大娘子,你已經睡了一日,這一日滴水未進,粒飯未沾,要不要起來吃點?”冬含将人扶了起來,春露端着溫熱的茶盞遞上,蕭吟秋喝了一口又說沒事兒,她隐約覺得不對需要趕快回府裡。
“為什麼?”春露不明白,長公主府待着好好地為什麼要回去。
“這一年以來我未曾查過府裡的賬簿,我不相信以她的性子不給我惹點麻煩回來”這一年裡高府安靜的出奇,平時小動作頗多的雲琴,現在也不施展手段了,實在可疑。
夜色如墨,細雨綿綿,高府内卻是一片燈火通明,緊張的氣氛如同這壓抑的天氣,令人喘不過氣來。
蕭吟秋身着一襲素雅的錦袍,面色冷峻,端坐在正廳之上,她的眼神中透露出果決,絲毫不見往日的和氣。
“這幾處的數目可不小,就這麼平白無故的丢了?”蕭吟秋将賬本重重地摔在桌上,聲音清脆而有力,在寂靜的正廳内回蕩,她的目光銳利如刀,掃過站在下方的管家和一衆丫鬟婆子,衆人皆低着頭,不敢與她對視。
“大娘子,府中的賬目一切都會過雲姨娘的眼睛,實在不關我們的事啊”管家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支支吾吾地想要解釋,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蕭吟秋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怒火,緩緩說道“我嫁入高府這些年,一直盡心盡力地打理着家中事務,從未有過絲毫差錯,虎兕出于柙,龜玉毀于椟中是誰之過與?”
她的腦海中不禁浮現出小妾雲琴那嬌媚的面容和狡黠的眼神,用腳趾頭想都知道是她做的鬼。
“去,命人搜雲琴的院子!”蕭吟秋的聲音堅定而果斷,不容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