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
幾分鐘後。
在老闆娘添油加醋的拱火下,那個女生得知早上和她們閑聊的正是鳴甜的“男友”,于是主動提出要把那幅畫着林韫的畫送給她,以表歉意,她還會為鳴甜單獨畫一幅畫。
鳴甜猶豫一瞬,便應了下來。
這麼多年,她從未成為過别人的主角,今朝倒是想看一看他人畫中的自己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你……你側下臉,往左邊一點,下巴擡一點,别擋着背後的雪山,哎,對對對,就是這樣……”女生指揮她做動作。
這種感覺讓鳴甜又回到了那晚。
她閉上眼睛,感受女生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單純,欣賞和專注。這目光和林韫一樣,又不太一樣,沒有他帶來的那種讓人心跳加速、呼吸困難的感覺。
“這兒有沒有風馬旗?大姐,來一條風馬旗,我要遮住她的眼睛!”女生扭頭沖老闆娘喊:“紅色,我要紅色的風馬旗。”
“等一下。”老闆娘去貨櫃裡翻。
窗外大雪紛飛,神女峰靜谧無聲,一條紅色的風馬旗遮住了鳴甜的眼。
她好像被刻在了那座雪山裡。
靈魂也飛走了。
“這是悲憫的雪山神女,充滿神性的哀傷面龐,孤獨,虛無,時間在這兒流轉,隻有山風和飄雪會永恒。”女生忽然放聲大哭。
“……”
鳴甜想說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你别動,嗚嗚嗚……”女生一邊哭,一邊安撫鳴甜,“我打個底稿,很快的。”
她說的很快,也用了兩個小時。
鳴甜一開始還能保持着同樣的姿勢,到後面開始犯困,但感受着女生喜悅和專注的眼神,又不得不打起精神,到最後實在憋不住了。
她扯開風馬旗,說:“我要抽煙。”
“馬上就打好線稿了!”
“忍忍,再忍忍。”老闆娘幫腔,“妹子,神女峰上要是有神仙,可能就長你這樣。”
鳴甜看老闆娘那虔誠又盡量不冒犯的樣子,再掃一眼女生一臉認真的模樣,忽然想到自己無人問津的畫作,心底頓時升起一股憐愛,将風馬旗往臉上一蓋,又憋屈地坐了回去。
誰知這句“馬上”也是騙人的。
她又等了半個小時,女生的底稿才算畫完。
鳴甜睜眼的時候,她已經哭得泣不成聲,看着面前的畫布,眼神呆滞,嘴唇微微抖動着。
鳴甜理解這種類似“十年一劍,一招得道”的情緒,沒有安慰她,擡起眸子看向院子裡的遊客。
他們有的目不轉睛地看着她,有的拿着手機拍她,見她看過來,竟也沒有任何收斂。鳴甜不悅地蹙了蹙眉,将風馬旗交給女生,轉身欲走。
女生擦了擦淚,将先前那張畫布拿過來,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不知道他是你男朋友,才将他畫了進去,希望你不要介意。”
說完,她将畫展開。
那是一張畫到一半的油畫,林韫的面部空着,背後的木樓已經上完色,線條流暢,透視關系處理得也還可以,隻是色彩運用有些稚嫩,好幾處的顔色調得欠妥,整體畫面看着不大協調。
鳴甜裝模作樣地猶豫了一會兒,将畫接過來,她雖不想承認林韫是她的男朋友,但确實想改進一下這幅畫。
“我叫莫小問。”女生說:“你呢?”
鳴甜眼睛看着畫,還在思索怎麼改才合适,餘光瞥見女生一臉期待的模樣,想了想,還是決定說自己的真名,“鳴甜。”
女生試探地問:“明天能去找你上色嗎?”
“行。”鳴甜心情不錯。
莫小問這才抱着畫架離開。
鳴甜在院子裡呆了一會兒,看夠了雪,也有了思路,起身上樓,回到房間時,天還沒黑。
燈開着,窗簾開着。
她一邊回想林韫的樣子,一邊将頭發绾成髻,手持畫筆,蘸取顔料,混合過渡色……在原有基礎上大幅改動底色,并在心裡反複提醒自己不要把他畫成一個面目猙獰的樹怪……
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松節油香氣,讓人不由自主地沉醉在甯靜中,鳴甜心裡也罕見地靜谧一片。
每一次筆觸都随心而動,仿佛見過他無數次,也仿佛愛過他無數次,所以才那麼清晰地知道他每一縷發絲的走向和每一寸皮膚的紋理。
她沒有想到自己對他的模樣這麼熟悉。
畫布上,男人的形象逐漸成形。
他身着一件硬朗帥氣的黑色沖鋒衣,矗立于一座昏暗的老舊木樓之前,鼻梁高挺,唇瓣上揚,眼睛被一台黑色相機取代,而機身則懸挂着幾顆将墜未墜的藍色眼淚。有些抽象,但偏有一股不羁邪魅的氣質。
鳴甜有些入迷地看着畫布上的男人。
大學畢業後,她一頭紮進拍賣行,雖然一直在斷斷續續地畫畫,但那些畫很難被稱作是“畫”,更像是她内心世界的外放。不知為什麼,鳴甜總覺得畫完眼前這一幅,人生的新篇章就會來了。
越看越滿意,她忍不住發了個朋友圈。
白珠珠第一時間送來問候,問她這是從哪個收藏家手裡買來的作品,簡直驚為天人,方棋緊随其後,說她是梵高在世,莫奈附體,是中國人自己的達芬奇。
兩人誇得天花亂墜,沒有一句重樣。
鳴甜看得捧腹大笑,提筆添了隻可愛的小狗在他的衣服口袋上,已經開始期待他看到這幅畫時的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