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煜精元已所剩無幾,不管那狐妖寄宿在他體内是想做什麼,現在這個時候都隻差臨門一腳,勢必不會輕易放棄。
因此漆泥玉原本的計劃是今夜以趙二為餌釣出那逃竄出走的狐妖,誰知,漆泥玉午後回家路上便察覺到周圍時刻窺伺的妖氣,這殘了六條尾巴的狐妖竟然膽大至此,打算尾随漆泥玉至她的地盤來動手。
計劃有變,她迫不得已才臨時起意,與不知情的李奉春一起擺了這憨傻狐妖一道。
扛着趙煜逃跑的李奉春愁容滿面。
出來時好好的公子哥眼下橫着躺回去,那明德侯府的人又不是傻子,哪兒能看不出趙煜腦後如此醒目一塊淤青。更何況,幾十年榮寵早就把這幫皇家米蟲養成了驕矜傲慢的性子,若是這麼把人帶回去,難保惹些矛盾。
雖說昨夜漆泥玉那跋扈的性子已經惹了不少麻煩。
碧春堂那群跑掉的少爺小厮們應已到家,趙煜自己孤身一人在那,等到侯府得了消息再去尋人也得有些時候。
思來想去,李奉春還是把人扛回了家。
平京房價寸土寸金,眼下二人住處在城西貧民區,周遭污濁環境跟這二人金貴衣飾半點不搭邊,因此尋常出入皆十分引人注目。
今日情況特殊,走正門難保沒有起夜的鄰居目睹這樁悚人的“竊屍案”。
李奉春隻能陰着臉,單肩扛着那一身脂粉酒氣的纨绔,做賊似的從後院翻了進去。
可今夜院子裡卻有些奇怪。
李奉春把人随手扔在廊下,站直身子後,擰眉站在房門口環顧一圈。
分明周遭物件兒沒什麼變化,可總覺得有哪裡甚為違和。
李奉春踩着雨後有些濕滑的鵝卵小道,沿院子轉了一遭,又踏上長廊仔細瞧了一遍。
終于明白是哪裡不對。
漆泥玉的黃符全部失效了。
那些搞竊聽的通識符帶來的窺視感此刻煙消雲散,寂靜的院落中,微薄的血腥氣逐漸逸散,又被他鼻尖捕捉。
“糟了,阿姐。”
李奉春神色一凜,顧不上平日裡那些雜七雜八的規矩,一把推開了那扇緊閉的房門,直奔右手邊那張拔步床而去。
房間裡未曾點蠟,漆黑一片裡李奉春憑着平日裡的記憶摸到榻邊。
精緻裝潢的拔步床連紗幔都是平京最有名的繡娘花月餘趕工制出的,此刻皺皺巴巴被床上那人握在手裡,仔細聞,空氣中還有微不可察的血腥氣。
李奉春雙眉緊鎖,一雙上挑劍目因着焦急而微微閃爍。
“阿姐?阿姐……誰來過。”
層層錦被之下,漆泥玉像是陷入了綿軟的床榻,單薄身體連半點起伏隆起也無。
欺霜賽雪的一張臉比死人還要灰敗,泛了白的唇看不出半點血色。
李奉春雙手伸入四層錦被下,甫一碰到漆泥玉的手腕就被冰了個哆嗦。
脈搏沒有,呼吸沒有。
俨然一個死人。
李奉春卻并不害怕,反而伸手快速脫去外衣,将那厚厚幾層錦被掀開後鑽進那寒涼如冰室的床榻。
被子起伏幾下,李奉春咬牙忍耐直入骨髓的寒冷,張開懷抱把被子裡身着冬衣的漆泥玉抱了個滿懷,竭力用自己體溫去溫暖這具已經失去活人體征的屍體。
“漆泥玉……瘋了是不是,你,嘶……怎麼能這麼冰。”
懷裡女子身體已經僵硬,李奉春手不敢亂放,隻能環着她腰身,閉着眼将溫熱的側頰蹭進她頸窩,用少年人灼燙的呼吸去溫暖她停止波動的側頸脈搏。
“……我早該知道,是我疏忽了,今日下了雨,溫度驟降……早跟你說過了不如留在侯府暖房你不聽!”
李奉春氣得咬牙,黑暗中雙眸如燦星,裡面燃燒着憤懑的火。
“你真是找死……”
譴責的話說完,依舊是任勞任怨低下頭去,将人囫囵摟在胸前。
……
不知過去多久,一聲微弱的痛呼突兀響起。
“呃……”
“阿姐?”
枕在漆泥玉頰邊,已經冷到意識模糊的李奉春艱難擡頭,卻見漆泥玉半點要醒來的迹象都沒有。
“誰?!”
反應過來的李逢春驟然警覺,抓起枕邊長劍便要起身,卻在掀開被子的前一刻想起了漆泥玉此刻境況,止住動作,一手撈抱起漆泥玉依舊寒涼的身子,一手持劍警惕沖着房門。
“啊……嘶,奉,奉春賢弟?”
“?”
李逢春陰沉着臉。
“誰跟你稱兄道弟,滾出去!”
“……啊?我,我趙煜。”
門外聲音似是被吓了一哆嗦,嗫嚅道。
“……”李奉春臉色臉色僵硬了一瞬。
竟忘了這個麻煩精。
已經說出去的話可收不回,神色變化幾遭,李奉春終究是磨磨牙,換了個親和調調。
“咳,趙公子啊……快請進。”
門外那人聞聲便踉跄起身,看影子正揉着後腦,一邊拖沓着腳步推門進來一邊低聲嘟囔。
“怎麼腦袋這麼疼,我不是在碧春堂嗎?怎麼來了這……奉春賢弟為何不點燈?啊!——什麼東西?!”
隻聽一陣瓷器碎裂的聲音,夾雜着桌椅闆凳翻倒聲。
李奉春一句小心腳下硬生生梗在嘴裡。
那套白玉镂花茶具才買回來不到半月,今日白天被漆泥玉扔碎一個,今夜又全數報廢。
想起買茶具時那天文數字,李奉春一陣牙疼。
這個纨绔!
“啊,對不住,對不住奉春兄弟,我,我回家就讓我爹多付十兩金,别生氣,别生氣。”
就着院外一點月光,李奉春看了眼滿地狼藉,客套話一句也說不出來,眼不見心不煩,他抱着漆泥玉重新窩回被子裡,将人勒入懷中,沉默着。
“嗯?賢弟這是……”
趙煜舉着燭台湊了過來,不知是不是大病初愈身子虛弱,足履拖着地,沙沙作響。
暖黃色燭光映照在那張瘦到凹陷下去的臉上,這大半夜看見的威力不亞于見鬼。
李奉春回頭看了一眼就被蟄了似地轉回頭去,長歎一口氣,口鼻埋在漆泥玉頸窩悶聲悶氣回話。
“給我阿姐叫魂呢。”
“叫魂?漆娘子不是捉妖師嗎,怎得丢了魂?”
趙煜好奇地往前湊了湊,卻正從那兩顆抵在一塊的腦袋裡看到漆泥玉已然青白僵硬的臉。
“……”
“……?”
“兄弟啊,這人都死透了吧……”
“閉嘴!”
李奉春一把将漆泥玉的腦袋扣在懷裡,擰眉瞪向趙煜,壓低了嗓音喝道。
“你兇我也沒用啊,這,這臉都僵了……大熱天的你再抱會兒屍斑都捂出來了,這麼多被子,你不熱嗎?”
趙煜吓得本就蠟黃的臉更加難看,站得遠遠地試圖勸他把人放下,扭扭捏捏吭哧半晌,舉着燭台脈脈看着他。
“……”
李奉春将人抱得更緊,鼻息間滿是她身上冷香。
再俗的香氣被這溫度一冰也就脫俗了。
“沒死,你别胡說。”
“到底是我胡說還是你胡說?”
李奉春懶得理他,轉回頭去用額角蹭了蹭漆泥玉冰涼的側頰。
“……阿姐,我這樣抱着你,會好一些嗎?”
李奉春額頭抵着她肩頭喃喃。
層層錦被下,少年神色逐漸陰郁。
“俺嘞娘欸……說俺癔症,這有比俺更瘋嘞。”
李奉春隻充耳不聞,執拗地為漆泥玉暖着身。
“……得,看在你們姐弟倆為本公子忙前忙後的份上。再嫌棄也得幫把手。”
趙煜拖着瘦骨嶙峋的身體複又湊過來,頂着李奉春陰涼的目光将漆泥玉僵硬冰冷的手從他掌心扯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