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内。
擄了李甯安進門後,四張符分别貼于房間四角,漆泥玉将手裡提着的人随手一扔砸在仍在昏睡的趙循義身上,目光從這雅緻房間一厘厘看過。
琉璃燈流光溢彩,匠人精心雕琢的翠玉擺件擺滿了目之所及的各處,前朝大師字畫蓋了私戳,懸于房間壁牆。
“煜兒房間那樣敷衍裝潢,你們夫婦二人這倒是富麗。”
屋外狐狸尖嘯與李奉春罵聲層出不窮,漆泥玉安坐八仙桌旁,斟了杯茶水,慢慢喝下去。
“李甯安,前懷惠郡王愛女,喜着紅衣,擅詭辯,貴女手帕交裡的另類,曾直言為女不乏謀與智,憑何貞賢不丈夫,诋毀與美譽一時齊至,卻不改驕矜本色。”
遮住半張臉的手與茶杯落下,漆泥玉僅露一雙眼,朝床上面如金紙的李甯安笑靥相向。
“認出我了嗎?甯安。”
李甯安目露警惕,緩緩後縮。
顯然不是見了故人的反應,漆泥玉并不意外,隻是有些失望地擱下茶盞,像是望着負心人,美目流轉着琉璃燈妖異華光。
“當年煜兒剛入你胎中……循義兄喜得失态,顧不得朝堂詭谲局面,執意見我一面,叫我取個名。我說,”
漆泥玉眼神含笑,“大昱國祚繁盛百年的契機就在當下,若是勝,便望兄之寶兒往後命途亦燦燦,不負父輩這場秉燭夜行,得名煜,火德昌盛。”
李甯安眼神變了,瞳仁不可置信地顫動着。
“你,你是……”
“可惜,行百裡者半九十,我不該那時便口出诳語,以至于不出三月,女帝失勢,甯王秉兵入朝,害我們六年綢缪傾覆一時。”
漆泥玉咽下最後一口苦澀涼茶,擡眸望着李甯安。
“甯安,我們六年交遊,到最後也沒能送你最後一面,是我負你。”
擡手,那茶杯自漆泥玉手中直直墜落,砸在地上成了碎片,摻雜着一縷豔色。
指尖血落在地闆,随後迅疾沿着驟然亮起的符箓紋路遊走,爬上窗棂,嵌入梁木,把這房間造成另一個樊籠。
燦燦金光下,李甯安捂着胸口傷處慘然一笑。
“你既知道我不是李甯安,還費什麼話呢。”
“不是故人之魂,卻是故人之身。”漆泥玉沒有看她,緩緩起身走到她近前。
“李甯安”傷重,勉力掙紮着向後挪動,靠着牆恨恨看她。
“胥榮,你二十三年前鬥不過我們,今時今日也照樣翻不出什麼花樣,當下,是我們的天下。”
“我知道。”
漆泥玉坐在榻旁,目光溫和,“……剛一見了煜兒,我便看出你不是她,知道為何嗎?”
李甯安不屑地擡頭,言辭戲谑,“憑我一時不查洩露的妖氣,不然還有什麼。”
漆泥玉卻緩緩搖搖頭,不認同地看她一眼,姣美面容上是深深懷念,怅然看着李甯安那張二十多年過去也鮮妍如昨日的臉。
“你一身妖氣稀薄,藏得極好,我也是發覺你不是她時才頓悟。”
“甯安性情頑劣,卻一生困于父母深恩,最殷殷盼望舔犢情深的親情,若她在世,決計不會讓趙煜活成那副樣子。”漆泥玉一掌按住“李甯安”惶然掙動的身體,内裡霸道真氣死死壓制她所剩無幾的妖氣,另一手捏着她下颌,在她像要殺人的目光中,聲音低落下去。
“甯安那麼盼望着的孩子,被你們二人養得幾近身死,你叫我,怎麼咽得下這口氣?殺我,負我,我都認了,可為什麼要這樣對待甯安拼死也要保下的孩子……”
“趙循義,你對得起誰啊?”
漆泥玉譏諷低頭,看着身下美髯儒士。他眼睫顫動,已現老态的眼尾緩緩沁出一抹水漬,漆泥玉隻作未見,仍低語道。
“不信我,我原諒你,狐妖來你家作祟,我幫你除了,我原以為除了妖邪你便能好好待煜兒,合該像個人父,你呢?!縱容他出入歡場不加管束,徹夜未歸不見憂心,還能在你這溫柔鄉裡睡成頭死豬!”
“見了我當年用過的迷陣都能生氣發狂,是心虛嗎?聽到我的名字吓得暈過去,見作祟的不是我又松下一口氣,那你午夜夢回不會為了趙煜有一絲一毫愧怍嗎?!李甯安在黃泉罵你千百遍猶不知足啊趙大人!”
一巴掌甩在裝死的趙循義臉上,直把那滴淚打落,滾在枕上轉瞬沒了痕迹。
“我都放下了,我都不恨你了啊趙循義!”
又一掌帶着狂亂真氣扇在趙循義側頰,他口唇染血,渾身顫抖,卻死死壓抑泣聲,縱使如此也不肯睜眼。
“殺我雀兒,阻我情報,用我和殿下六年大業綢缪換來的李甯安可還合你心意?”
“啊!”
李甯安驚惶失措地被漆泥玉扣着後頸壓在趙循義頸旁面面相貼。
漆泥玉雙目血紅,卻無淚光,看着身下交頸鴛鴦似的二人慘然一笑,睥睨着他們,谑然譏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