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校門口多的是穿着校服魚貫而出的學生,在那密集得宛若數不清的黑點的人群裡,程舒推着自行車,不停地張望程琅的身影。
他瘦瘦高高,又穿着顔色土氣的襯衫,和旁邊青春洋溢的學生形成鮮明對比,程琅想不發現他都難。
許薇用手肘戳了戳她,“哎,那不你哥嗎?不過他現在看着倒挺正常的。”
“你哥真是傻子啊?”許薇又問。
程舒這會也發現了她,推着自行車穿過人群朝她走來。
程琅正色道:“他腦子被門夾過,有時候正常。”
沒有被門夾過,但被她推開的門撞到過,破了皮,又紅又腫。
那次她發脾氣,程舒站在門外,他痛得眼淚都流了出來,卻還是安慰她。
許薇捂着嘴,“噗呲”一下笑出聲,“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笑的。”
看着程琅的表情,她開始認真分析這件事的合理性。
“除非是故意把頭伸進門縫,不然也不可能被夾啊。”
然而還沒分析完,許薇突然住嘴。
程舒把自行車停在旁邊,朝她們走了過來,伸手就要接過程琅背上的書包。
“小寶,累不累?”
她沒有回答,習慣性地忽視他的話,将書包遞過去,轉頭和許薇告别,“我先走了,拜拜。”
許薇朝她揮揮手,在心裡嘀咕,她怎麼感覺程琅騙她呢……
附近學生多,程舒推着自行車,她走在旁邊。
“小寶,要不要吃烤腸?”他伸着脖子看附近的攤位。
程琅不想搭話,扯了扯他的衣角說:“不吃,快點走。”
程舒眼神暗暗的,低頭看自己的腿,一股落寞湧上心頭。
他習慣把問題歸結于自己瘸了的腿上,穿着褲子看不見,脫下褲子,變形的肌肉、醜陋的疤痕,如同熱鐵般烙印在他心裡,折磨着他。
第一次被程琅看見,她吓住了,他想要過去安慰她,卻被她一把推開。
她讓他離她遠點。
程舒想,或許在她看來,他走路姿勢怪異顯得丢人,所以才說要快點走。
走到人少的地方,他騎上自行車,喊了喊她:“小寶。”
程琅盯着一處看,那裡有輛黑色的轎車,穿着西裝的男人打開車門,旁邊站着喬裕然,他沒注意到她炙熱的視線,彎腰上了車。
直至車開走,那串車牌号消失,她才收回目光。
回過頭,程舒在看她。
兩人對視一眼,她說:“走吧。”
程琅坐在自行車後座,又經過那段颠簸的路,她摟緊程舒的腰,半途下起了雨,開始是豆大的雨點,後面雨點越來越多,越來越密。
地上是雨點的形狀,混合着放線菌的氣味,随着一記悶雷響起,傾盆的大雨從天而降。
程舒加快了速度,腳踏闆都快沒影,可抵不過雨水拍打在臉上的速度,冰涼又帶着輕微的刺痛。程琅的手臂緊緊摟住他,臉頰冷冷地貼在他後背,他的衣服也被雨淋濕,透出單薄的身體。
雨霧籠罩,前面的路看不清,隻剩下模糊的影。
她屁股被颠得疼,大聲喊:“你騎慢點——”
聲音被嘈雜的雨聲掩蓋,程舒沒有聽見她說話。
程琅伸手去擰他腰間的肉,一摸其實根本沒多少肉,幾乎全是骨頭,往上是形狀清晰的肋骨。
腰間傳來疼痛,他慢下速度回頭,露出一張淋濕的臉,雨水順着他的下巴往下滴,“什麼?”
她又說:“你慢點——”
程舒應了聲,踩着腳踏闆繼續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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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衣服全濕了,程琅也不例外,兩個落湯雞在屋子裡面面相觑。程舒苦中作樂,嘴角扯起微笑,“我們也算免費洗了澡。”
程琅在擰衣服上的水,皺起眉,“無聊。”
她才不想弄得全身濕,衣服泡水後就像膠水一樣黏在皮膚上,一點都不舒服。
她眼神煩躁,面前的人成為出氣筒,“你願意淋雨你去淋,我可不要。”
程舒的嘴角降下弧度,小聲說:“對不起。”
拳頭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程琅發洩似的,一把推開他,朝房間走去。
他踉跄了幾步,在她身後叮囑:“小寶,衣服記得換下來,濕的穿着容易感冒……”
“不要你管。”她頭也沒回。
程琅回到房間就換了一件新衣服,她清楚自己糟糕的情緒并不源于程舒,而是無數件堆積起來的瑣事,又或者說,是因為窮。
因為窮,才有這麼多的破事。
她有時候也會想自己怎麼沒投個好胎,就像喬裕然那樣。
身心俱疲,她胡亂用毛巾擦拭完滴水的頭發,帶着困意躺在了床上,腦海中又浮現那道複雜的數學題,她閉着眼開始構思,不斷蹦出的數字讓她頭暈腦脹。
最終,她選擇放棄,意識中斷,身體沉重地進入了夢鄉。
程琅聽見了水聲,嘩啦,又漏水了嗎?她想。
眼皮睜不開,她感覺冷,過了一會,又感覺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