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照聞言面色凝重,忽地伸出一手似是要去掩他嘴,意識到此舉過于親密,半途又将手縮了回去,低聲道:“不要這麼說。”呆楞了片刻,垂首不語,須臾才緩緩道:“先生這般輕賤自己,也不怕人傷心?”
揚濯驚訝不已,以為她這是怪自己話說得過重,惹得她傷心了,頓時微微瞠目,咋舌道:“你這是何意?”
李照擡起雙眸,看向他平靜地道:“先生難道沒有在意的人麼?父母、老師、抑或是好友,若聽到先生這般自暴自棄,該如何作想?”
是啊,若是他們聽到了該有多難過。這江南的蒙蒙煙雨将他與他們分隔開了。鴻雁一如既往從北向南飛,卻帶不來親友的音信。北方寬闊而蒼茫的天空隻能在他的夢境裡短暫地駐留。也隻有在夢裡,才有些許平靜,不必驚心動魄。
他陷入了長久的沉默,默默不語。李照喚了醫士為他診治,當醫士掀開他衣襟,卻驚訝地發現傷口已然和衣物粘連在一起。為揚濯清理傷口時,揚濯抱着枕頭,雙目緊閉,渾身不住地戰栗,卻始終沒有喊出一聲。
李照頓感出乎意料,他上次分明在自己面前叫得那樣凄慘,為何今日倒是......矜持了許多?
他的傷勢非常嚴重,因未能得到及時診治又惡化了許多,醫士皺着眉頭說他興許就此一輩子殘疾。李照心下也是十分擔憂,又怕他會就此頹喪,垂首望他,卻見他背過身子,身子卻在肉眼可見地顫抖。
是在抽泣麼?
煮好藥後,李照親自喂他,他卻面露厭煩,揚手道:“我隻是腿摔壞了,又不是手也殘廢了。”
那雙撥弄調羹的素手停下,調羹碰撞到布滿青色裂紋的碗壁,發出一聲短促的脆響。
李照放下了碗,和言笑道:“哪有病人自己照顧自己的道理?”略垂雙眸,撥動調羹,慚愧地喃喃道,“先生是為了我才身負重傷,若我對先生不管不顧,豈不是無情無義?”
揚濯觑了她一眼,不知為何心裡卻起了一圈漣漪,不覺捏緊了拳頭,頗為忿恨道:“你若是真的對我心懷慚愧,倒不如對我百依百順。”
李照聞言略感吃驚,見他兀自在氣頭上,便索性依着他,微微一笑颔首道:“那是自然。先生于我,可是大大的恩人。”揚濯半轉過身子,目中半是疑惑半是驚詫,不可置信地道:“果真?”
李照又微笑颔首。這倒是令他有些不自在,李照的大度倒是顯得他有些斤斤計較,心裡不覺又氣惱起來,哼了一聲又把身子轉回去,李照不知哪裡惹到他了,一臉迷惘問他,他又不語,她隻好悻悻退去。
到了深夜,楊濯腿上的傷口又開始作痛。陣陣劇烈的痛感令他無所适從,隻能咬牙忍受。才片刻,豆大的汗珠便簌簌自額頭流下。他痛苦地抱着雙腿在床上輾轉反側。
“先生的傷口又疼了嗎?”
不知何時,她像幽靈似的出現在他榻前,吓得他一哆嗦。他惱怒道:“進别人屋前不知道敲門麼?”再轉顧她,卻見她一頭烏發傾瀉而下鋪在素色的肩襟上。蛾眉微蹙,明眸善睐。看得他出神了片刻,心中暗贊道:“這小子雖然嬌裡嬌氣的,但是長得倒也不錯!如果是個女人就好了!”
再往下看,兩绺墨發順流而下,在她胸膛前微微晃動。咦,是他的錯覺麼,怎麼......
“先生,你可有聽我說話?”
揚濯回過神,擡眼見她忽地往後退了退,面色有些不自然。不禁暗暗好笑她也有窘迫的時刻。
随即又敷衍了幾句:“哎呀,我這腿疼死了。你快叫人來看看!”李照搖搖頭,遺憾道:“醫士都睡了。”又一臉認真望着他道,“不如我給先生吹吹?”
腿上的疼痛如同灼燒一般,他隻好依了她,由她尖着嘴一口一口地吹。他則坐在床上,瞧着她努力鼓起腮幫子吹得滿臉通紅的樣子,倒也有番可愛的意味。
她一下一下吹着,他細細數着她的一根根睫毛,慨然暗歎她沒有兇巴巴的時候還挺可愛。
揚濯故意說疼得厲害,讓她多吹了幾口,見她大汗淋漓的樣子這才滿意睡去。
第二日用午膳時,她陪于他身側,與他一起用膳。仆役端上了一碟橘色的醬料。揚濯沒見過這樣怪異的醬料,滿目疑惑望着她,李照指着那碟醬料,笑道:“先生嘗嘗吧。”
他夾了塊炙肉蘸了醬料,隻覺入口清甜。李照此時平靜地疊聲道:“這是蜀枸醬。先生是蜀地人,我便命人做了這蜀枸醬,不知可合先生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