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個體格較為壯的孩子走上前,拿着那根木棍在手裡敲了敲,一雙目在李照身上轉個不停,興奮地叫道:“喜錢拿來!”衆孩随之齊聲叫起。一時間橘園中聲若洪鐘。
李照見衆孩來者不善,又不解他們語中的“喜錢”是甚麼玩意兒,皺眉道:“甚麼喜錢?”
那個站在前頭的孩兒雙眉一豎,目露兇意,張嘴大聲嚷嚷道:“陳老伯,有對鴛鴦勒侬園子裡軋姘頭嘞。”
李照怒極,面露愠色,轉念一想,怎能和小孩兒置氣,強壓着喉頭道:“侬可不要亂講!”
那小孩們忽地圍着他們拍手唱道:“野鴛鴦,被狗咬,被狗咬!”
隻聽得遠遠傳來一陣狗吠。李照心中暗道不妙,怕是這橘園主人的狗來了,又念及身後的揚濯還是個瘸子,哪裡跑得過狗,背起揚濯就要往外跑,方才那個孩兒突然厲聲叫道:“不給喜錢不許走!”雙臂一展,攔在二人身前。
那陣狗吠越來越近,李照心急,隻好隐忍退步,轉首對身後的揚濯道:“拿錢給他們。”揚濯将手往她胸前一伸,李照惱怒叫道:“你是不是找死?荷包在我腰間。”衆孩兒捧腹大笑。
揚濯悻悻哦了一聲,朝那群小孩撒了一把錢,小孩們歡天喜地地去搶錢,二人快步離去。
那群小孩霍然轉身向他們奔來,李照心下大吃一驚,以為衆孩兒出爾反爾,登時加快了步子,哪知那些孩兒陡然向他二人紛紛揚揚地撒了把花瓣,高聲唱道:“喜結良緣,早生貴子。恩愛夫妻,甜到齁煞!”
二人聞言皆是心驚肉跳,垂首不語,李照抓着揚濯的手微不可察地顫了顫,耳邊傳來一聲輕笑。她心裡惱起來,這小子居然還敢笑,朝他大腿上捏了一把,揚濯登時哎喲哎喲地叫喚起來。
走遠了李照忽地停下,忿忿罵道:“誰讓你往那裡摸了?”揚濯委聲道:“我還以為你如我一般把荷包藏在胸口呢。”
李照橫了他一眼,怒氣仍然未解,罵道:“我話沒說完,你倒是上手了?”揚濯側首,将頭軟軟地垂在她肩頭,心虛道:“現在世道又亂,那些土匪們都跑出來了,哪裡有人把荷包挂在腰間的,這不是明擺着讓土匪來搶麼?”他撇着嘴委屈道,“我們這些平頭百姓可沒有那使喚人的福氣,見了土匪要麼死要麼跑。”
見李照愠色小減,他向她鬓邊吹了一口氣,幾片花瓣順着她柔和的面龐劃過,癢癢的。李照微微側首,卻與一雙略帶惶恐的眸子對上。揚濯怯聲道:“有幾片花瓣掉在你的發間,我......我替你吹了去。”
李照默然不語,步伐泠然。面上雖是風平浪靜,心底卻是波濤洶湧,隻念着今日趕快過去為好。
走了片刻,揚濯忽然笑道:“府君,你忘了一件東西。”
李照腳下一滞,心中一緊,不安道:“甚麼?”
揚濯嘿嘿一笑道:“你吃白食不給錢。”
李照心下暗暗惱怒,倒是給他捉到了短處,面上兀自一副傲然模樣,支吾其詞道:“我......我過幾天給他就是了。”又想着定要壓他一頭,哼哼道,“我才不像某人一般,淨幹些偷雞摸狗,蒙騙童叟之事。”
揚濯也不惱怒,也未辯解,反把兩手環住她的脖子,臉向脖頸貼着,打了個哈欠緩緩道:“府君我累了,何時才能到家?”
他柔軟的臉蛋偎在她溫暖的頸窩裡,随着腳步一顫一顫。涼意襲來,是緣自那冷冽的北風麼,竟把他的臉也吹冷了。那股涼意若有若無,她的心潮也随之一起一伏。待那股涼意褪去,輕微而平穩的鼾聲自耳邊響起,她這才發現此時已經走到了馬車邊。
李照輕手輕腳地将他放下,讓他靠着自己的肩頭安然酣睡。
不知過了多久,馬車陡然停下,李照趕忙摟住揚濯,見他并無異樣,起身掀開簾子,卻見官署被人群圍得水洩不通。
隻見官署前圍了一圈的彪形大漢,幾把閃亮亮的大刀被夾在腋下,那些大漢沒穿上衣,赤膊露胸,隻穿了條犢鼻褲,兩腿叉開坐在台階上。衆人一手持刀斧,一手拍着台階,怒聲嚷嚷道:“讓那賊人滾出來受死!”
李照大驚失色,不知數息間發生了甚麼事端,急急轉身離去。偏那門人是個沒有眼力見的,于人群中隐約見李照身影,昂首向她高聲道:“府君你往哪裡去?”
那些人登時轉過頭來,成百雙目集聚于李照身上,寒意凜然。李照又氣又惱,跺了跺腳,暗暗罵道:“這人是個蠢物,我要走了,他偏要禍水東引,這不是害死人麼?”
人群湧動,那些人忽地抓起刀斧向她奔來,她别無選擇,念着揚濯還在車上酣睡,隻能轉身下了馬車逃去。
身後人聲鼎沸,如雷貫耳。
“拿下賊人!拿下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