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濯從懷袖中掏出那一方繡着芍藥的帕子朝李照劈頭蓋臉地擲去。
李照小心翼翼地接住帕子,又細細地察看一遍确認沒什麼缺損後将它掖入胸襟,心中暗暗思忖:如此說來,應是陸續聽到了官署前的動靜特來尋她,無意間瞥見揚濯手上的帕子,便誤以為揚濯聯合賊人将她拐走了,是以對揚濯動了手腳,不料卻被暗處的某位大俠傷了右臂。
又經過幾番求證和解釋,三人總算是明白了來龍去脈。
李照沉吟片刻正聲道:“既是誤會,你二人也不必針鋒相對。”
陸續神色和熙,對着李照颔首微笑道:“一切都聽阿照的。”
揚濯嘴角抽搐,搖頭擺腦細聲細氣地道:“一切都聽阿照的。”
陸續登時面露愠色,壓着喉嚨低吼道:“你是鹦鹉麼?”
揚濯側過身子,一手搭在彎曲的膝蓋上,一手撐着腦袋,挑着眉笑道:“都是人話,怎地隻能你說?”
陸續被他氣得咬牙切齒,青筋暴起,愣是說不出一句話。緊緊捏緊的拳頭在片刻後松開,他對着李照會心一笑:“為這點小事争吵,不值當。”笑意在他的眼角慢慢漾開,陸續柔聲道,“況我與阿照闊别多日,情深日短,更應珍視。哪裡來得及與外人争吵呢?”
他的話語深情脈脈,似是在對妻子訴說一般。屏風邊正在整理的醫士手中一滞,一個瓷瓶晃了晃,一聲脆響後在地上摔成了幾瓣。榻上的揚濯身子肉眼可見地顫了顫,又往裡挪了挪。
衆人皆是嘿然不語。李照輕咳一聲,那名醫士慌亂抓起藥箱,低着頭飛似的逃了出去。
陸續擡起那雙含情脈脈的目望向李照,溫溫笑道:“近日聽聞阿照以千人勝劉顧大軍,勞苦功高又日夜兼程趕往陽羨,若是累壞了身子那可如何是好?何事讓你這般火急火燎?”
李照未置可否,輕聲道:“勞阿續挂念,不過是些分内事。”
見揚濯的身子劇烈地顫抖,她不禁皺起眉頭,緊張地詢問道:“你這是怎麼了?”
揚濯回首望她,一雙目滴溜溜地在二人之間轉來轉去,嘴角不住上下抽動,似是在強壓笑意。他敷衍地應了一聲,正準備轉過身子卻被李照按住。李照向來是個要強的人,頗為氣憤地質問道:“好好的你笑什麼?!”
揚濯又回過頭看了她一眼,輕笑道:“我歡喜便笑,有何不可?”
李照自然不會輕信他這番矯飾的鬼話,以為揚濯存心向她挑釁,想來越加氣惱,可又不能與他吵架,隻好忍氣吞聲,拿一雙鳳眼直瞪他。揚濯也回顧她,沒有絲毫怯意。
陸續此時攬過李照的手臂,拉着她往外走,得意地笑道:“我們與下人計較什麼?這種人生來頑劣,你與他講聖賢道理他聽得懂麼,還不如與我出去散散心。”
二人相攜出門,李照轉出門時回首向後望了一眼,忽地有重物墜地之聲。還未及她辯清,就被陸續拽至曲廊和□□中漫步。
李照滿腹心事,愁容滿面,與陸續說了一幹今日的險遇。
陸續疑惑道:“為何要救劉豫?他先前不是多次侮辱你麼?”
李照與他娓娓道來,先是說了劉豫父親在揚州的地位以及揚州的局勢,又與他分說殺了劉家父子的利害。陸續聽後眉間疑雲消散,欽佩地颔首贊道:“阿照處事越來越成熟穩重了。”
李照忍俊不禁,嗔怪道:“你這人光會說好話,你敢說,我可不敢聽!”念及那些賊人是否還會來鬧事,她的心陡然一沉,聲音也轉而變得低啞了許多。
“不知這些賊人從何處冒出,周叔父又不知所向,我找遍了官署也未曾尋得,你說他會不會被這些賊子抓去了?”
她忽然想起今日府中空無一人的情狀,心下感到一陣怪異,正欲細細盤桓,廊邊忽地轉出一個高大魁梧的身影,攔住了二人去路。
二人與一雙銳利的目對上。那雙又細又長的目卧在高而窄的顴骨上,透過兩條窄窄的縫洞視外界,隻在二人身上各自短暫地駐留了幾秒。
那人向後緩緩退了幾步,但見他身着寬松的玄色襜褕,腳踩木屐,窄腰寬肩,面黑須長,此時正撫着腮邊濃密的黑須,惬意地望着李照,欣然笑道:“小府君這是玩得盡興了?”
看他這身打扮,顯然是居家從未外出。
不過他這話看似是尋常慰問,卻讓李照如芒在背。她不禁疑惑,他這是在怪她回來晚了麼?
此人便是周祜父親,周朓叔父周仲成,少年時曾遊曆三輔,又從于大儒門下。後來學成歸來,在丹陽名聲大噪,舉孝廉後當了縣丞,揚州叛軍起義他又屢立奇功,可他多年來卻并未升遷,至今也仍是小小的郡丞,甘居李皎下位,令衆人議論紛紛。
周仲成與她母親關系極好,她自然是不能怠慢的,于是李照強壓着心底的怪異和怒意,對他笑臉相迎,禮貌地應道:“是了,周伯父,我才從外頭回來,正四處找您呢,不想您未蔔先知,先我一步了。”她擡眼望向周仲成,試探問道:“伯父近日勞累,大抵是身體欠康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