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氣氛将要陷入僵局前,小衛廣跑來說話了,他摸着肚子問:“阿母,我餓了,可以吃飯了嗎?”
衛媪語氣慈愛,“當然可以。”
她轉過頭,對站在門前着的姐弟倆說:“你們倆也别杵在這了,都進去吃飯。”
“好。”
衆人圍坐在一起,飯食和菜品已經整齊的擺放在案上,待母親動過第一筷後,大家就開始進食了。
衛媪的手藝很好,飯菜也難得,大家都吃的津津有味,隻一個衛子夫食不知味。
她現在悔的腸子都青了。
衛子夫啊衛子夫,你到底在怕什麼呢?
簡直是大錯特錯,她把對于衛青的希冀全寄托在劉徹身上,可現實卻給了她沉重一擊。
劉徹知不知曉前世又如何,既不甘于為人驅使的命運,就得有甯可一死也要青雲直上的決心。
可現在一切都晚了!
明明是初春的天氣,熱騰騰的湯,衛子夫卻吃出了一身冷汗,豆大的汗珠從臉龐滑落,她的唇色白的近乎透明。
最先發現她異狀的人是坐在她對面的衛青,不過他沒有聲張,隻是在姐姐吃好後便借口離開了。
衛子夫出去透氣,她站在門外惱恨地抓了抓自己的頭發,内心紛亂如麻。
“你怎麼了?”
一道男聲從背後響起。子夫回頭,發現是衛青,搪塞道:“沒什麼,有點熱罷了。”
衛青完全不信,“你今晚有點奇怪,自我回來就開始了。”話點到為止,其實他真正想說的是衛子夫最近一段時間的行為舉止都很怪異。
一陣風一陣雨的,不是說些不切實際的話,就是去信那妖道的人,讓人擔心。
眼瞧着自己的搪塞之語并未讓人信服,衛子夫就又尋了一個借口:“其實是我去市肆,一時不察,錢花多了,又聽二姊說今日去獻唱的人都得了賞賜,心裡後悔。”
衛青心想:這倒還算個像樣的理由。雖然他沒有完全相信,但還是寬慰道:“這也不是什麼大事,你用了多少,我補給你。”
說着,他就要回去尋自己的錢囊。衛子夫忙攔着他,“不用。”
“我的積蓄怎麼都比你多。”
因職務之别,家中少兒和子夫的積蓄是比其他兄弟姐妹要多一些,衛青也不錯,隻有長子和衛孺做事早,幹的都是些最辛苦又最不得錢的差事。
這事兒不想還好,一想倒令衛青有點難受。衛子夫發現了,說:“不用老想着你是男子就如何,長幼有序,該做兄姊的先養家。”
衛青不語,衛子夫見狀也沒多言,想着把話岔過去,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蓦然間,她想起了自己的師傅,問:“你知道殷樂師年輕時的事吧。”
衛青點頭,“知道。”
“那……你覺不覺得她很幸運?”
說這話的時候,衛子夫的神情很專注,眼裡似乎含着千萬種情緒,讓衛青預感自己的答案對姐姐來講應該是很重要的,是不能随意敷衍的。
于是他思索了很久,才答:“我也說不好。”
“若是隻看資财,那殷樂師是幸運的,可從别處看卻又像不幸。”
“為什麼這麼說?”
衛青垂眸,“我聽人講她離開的那幾年父母相繼去世,等回來後同兄姊也生疏了,如今孑然一身。”
衛子夫眼睫輕顫,她看向天邊的殘月,不禁悲從中來,“這确實是很大的不幸。”
就在這時,衛青又出聲了,“不過這也隻是咱們認為的,也許殷師傅覺得一個人安安靜靜的反倒自在。”
“或許吧。”衛子夫收斂了心神,“我其實是羨慕師傅的,能從一個奴隸變成平常人。”
衛青也羨慕,如果他不是一個奴隸,他或許早就嘗試去參軍了,相馬也行,不過很可惜,他就是一個騎奴。
他并沒有對此感到不平衡,衛子夫卻覺得痛心。
大漢少了一位皇後,少了公主和太子會怎麼樣呢?可能不會怎麼樣吧,畢竟公主芳年早逝,太子無繼位之幸,皇後最終也湮滅于深宮。
但要是少了兩位骁勇善戰的将軍呢?明珠蒙塵所帶來的損失沒人能預料。
她有些怅然:“衛青啊,如果有一個改變命運的機會擺在你眼前,但需要有犧牲,你會怎麼做呢?”
衛青沉吟片刻,問:“是怎樣的犧牲。”
“可能是心。”衛子夫定定地看着他,“也可能命。”
她以為青會思考一會兒再給出答案,卻不想,他的回答是來的很快的。
“那我不願意。”
衛青語氣笃定,“我不做這種犧牲。”
“可是——你不覺得隻是因貪生怕死就放棄良機,是懦弱的行為嗎?”
“這不對。”衛青不認同這話,“若是命都可能丢了,縱使再大的福分也是有命搏沒命享的。”
他語重心長道:“阿姊,我不知道你最近是怎麼了,但你最好不要再生這些古怪的念頭。”
“要拿命搏的機會那不是福而是禍,縱使僥幸轉禍為福,也難免再生坎坷。”
衛子夫被弟弟的話噎住了,但是衛青沒給他反應的機會,乘勝追擊道:“我幼時在鄭季那兒,就認定了這世上沒有什麼比事好好活着更重要,追名逐利也得排在親人長樂平安之後。”
此乃衛青的肺腑之言,他從不怕冒險和流血,但他是個實際的人,不會做沒把握的事,更不會去招惹那些令人難以承受的代價。
他的話,子夫聽進去了,“你說得對。”
她想着前世的死和親人們的臉,說:“确實沒有什麼要比好好活着和親人安康重要。”
“衛青,咱們做個約定吧,這一回,你我都要活到八十歲、到一百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