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卿,跟你說個樂子。”
恰逢休沐之日,一男子到人家中拜訪。他口中喚的伯卿是他的朋友,姓張,而他自己叫魯谒居。他們倆都曾是長安下吏,然而就在不久前,張伯卿卻突然搖身一變,成了内史的佐吏。
但這些變化絲沒有影響他們的關系,反而令彼此在心中默默達成了“貴毋相忘”的默契。
不過二人雖意氣相投,性格卻截然相反。魯谒居為人爽朗熱情,張伯卿則是表面溫和,内裡卻夾雜着一絲不太明顯的冷漠。
就像現在,伯卿其實沒什麼興緻聽朋友嘴裡所謂的“樂子”,但還是問道:“什麼?”
“你應該記得我叔母的侄兒,叫任長卿的?”
張伯卿垂眸思索了一瞬,沒想起來。
魯谒居打眼一瞧就知道他忘了,無奈地聳了聳肩,“忘了就忘了吧,也沒什麼特别的。”
他有點兒失落,因為沒有成功把樂子分享出去。張伯卿從他說話的語氣裡捕捉到了這種情緒,便給遞了個台階,裝出一副有點好奇的樣子問:“好像想起來了,他怎麼了?”
見人接話,魯谒居有了繼續說下去的動力,他笑道:“他該尋媒娶妻了,為了這個,我叔母托人打聽了許久,結果那小子早就有心上人了。”
張伯卿不懂,抒發己見道:“這不是件好事?”
魯谒居搖搖頭,一臉感慨“你太天真了。”的表情,再開口,便是語出驚人,“他那心上人是個女婢。”
“女婢?”張伯卿皺眉,“這怎麼能認識?”
“誰知道呢,湊巧吧,而且還是一位君侯府上的女婢。”
魯谒居唏噓道:“我叔母現在火氣可是大的很。”
“生氣倒也正常。”
張伯卿真心歎了一句,又問:“那女子是哪位君侯府上的?”
他随口一問,卻見魯谒居仿佛不便開口似的,剛想叫人不必說了,就聽谒居沉聲道:“聽說是平陽,也不知是真是假。”
平陽……
張伯卿猝然睜大了眼睛,這下他是真感到驚訝了,“那不就是當今陛下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他咽去了半截。
如果是一般人家的女婢,娶了也就娶了,縱然妻子為婢,但其所生子嗣的身份卻依然随父親,不受影響。
但若是公侯之家的婢女,尤其是平陽府這樣富貴無比的地方,不說求娶有多麼困難,就是人家女子願不願意嫁都是個問題。畢竟給公主和君侯為婢,雖然位卑,但若是得力的,其所受的衣食待遇要遠遠好過普通吏民。
思及此,張伯卿客觀道:“此事不美,太不相稱了。”
魯谒居點頭,深以為然。
背後談論他人私事畢竟非君子所為,所以張伯卿隻淺聊了兩句便不再多言,轉而開始整理起了自己手中的訟書。
不過言淺意深,他的想法其實是正确的。事實上,作為侯府的女婢,衛子夫的的确确沒有想過要嫁給一個庶民男子,何況是隻有兩面之緣的任長卿。
她的婚姻隻有兩種可能,一種是有個權貴男子看上了她并願意給她身份,另一種則是找個差不多的男奴嫁了。
或者,始終不嫁,就像衛媪和衛少兒那樣,得過且過。
現在第一條路已經被衛子夫主動堵死了。她放棄了入宮,也不想到淮南去,凡事再一再二不再三,這種所謂的,王孫公子拯救卑微女奴的“主奴之戀”的戲碼不會總發生她身上。
至于嫁與男奴還是像母親和姐姐那樣生活,衛子夫其實更傾向選擇後者。
但如今,面對劉陵的霸道行徑,她的想法變了。
“周自當這個人怎麼樣?”
清晨,衛子夫主動包攬了家中浣衣的活計,帶着全家人需要漿洗的衣裳出了門。衛青和她同路,路上,她突然開口問了這個問題。
因為早就知道周自當喜歡自家三姊,所以在聽到她的話時,衛青立刻就警惕起來,試探問:“你對他……很感興趣?”
衛子夫微笑,“他不是你的朋友嗎,我就是好奇他人品如何,對你好不好。”
衛青有些懷疑姐姐話中的真實性,他直覺不是這樣的,但也不好不答,于是道:“他的人品值得結交,對我也義氣。”
“這樣啊。”衛子夫的眸子微微轉動了一下,“那你們一定要好好相處,别鬧不愉快。”
“好。”
衛青笑着答應下來,懸在心裡的那塊石頭也落了地,他不再疑神疑鬼,隻以為姐姐是關心自己才多問一句。
姐弟倆一前一後走在路上,很快就到了岔路口。
分别的時候,衛子夫回頭看衛青,莫名道:“我該走了。”
衛青沒覺出什麼,語氣和悅依舊,“走慢點,注意腳下。”
衛子夫颔首,輕輕“嗯”了一聲,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