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袍仙師紮着兩個小髫,瓷白圓潤的臉稚氣十足,“奇怪,真奇怪,長了張蠱修的皮,卻不是龍血村的味道。”
中年女人身軀高大足以掩住“姚兒”手心有些刺目的光團,她一張臉繃緊,心中無限歎息,自己前腳還沒走出斬龍峽,龍血村就立馬出了事。大道不易,事情一旦偏離,就再難拉回……
垂髫小童殷紅的嘴角勾起一抹與年齡不符的冷意,一雙眼裡兇光畢露,事出反常,必有蹊跷。來時他隻把龍血村的半顆天命珠當作逸事消遣,如今看來倒有幾分可信。
“姚兒”躲在中年女人身後,驚恐瞥見賈成樂呵呵掐了個法訣砸過來,求生本能讓她忍不住握住師尊的手。
術法結實落在女人身上,李長悠驚歎地望着女人的肋骨飛過去老遠。
“賈成,到此為止,你尚能全身而退。”女聲依舊厚重有力。
賈成一連踩碎地上好幾顆頭顱,笑得東倒西歪,随手扔出一把溫柔刀,直取女人咽喉。
如布帛撕裂聲傳來,刀柄沒入血肉,隻差幾分便能将女子喉嚨全然折斷,她巍然不動,似乎被洞穿的人不是她一樣。
碩大血洞瘆人流出溫熱液體,順着手腕流向李長悠手掌,黏膩冰涼的觸感讓她極為不安。
“你…嗬嗬…。”濃重的屍氣一瞬間散發。
李長悠一愣,擡眸往上,中年女人七竅淌血,額間一大片與燙傷融為一體的龍紋泛起金色光澤。她氣息不穩,灰白眼珠似是知曉自己的駭人,眼睑下垂不自然地避開李長悠的視線,赫然已是李長悠見過的屍王模樣。
李長悠手裡光團陡然暗淡幾分,屍王眉頭緊鎖,像是下定決心般,抱起李長悠破門而出。
木門破裂的響聲非比尋常,如在她心頭上重重擂鼓。李長悠頓感頭重腳輕,眼前一切景象出現一絲裂縫,龍吟之聲自縫隙飄來。
她神色一凝,中級陰儡的夢境快破碎了。
不待她細想,眼前畫面一轉。
漆黑冷硬的壽元鬼藤靜靜矗立在她身後,“姚兒”從未到過這裡,夜明族對她很好,但有許多規矩,若非師尊帶她,她甚至不知道這裡有如此大棵陰森潮濕的樹。她剛踏上夜明族的地界,後背灼熱得不成樣子,李長悠随着“姚兒”倉惶轉身。
屍王身上大團血肉炸出白骨,被賈成死死拉着落入壽元鬼藤。屍王眉心凸起,長生蠱自動化血滴落土中。
霎那間,樹下泥土如水消融,屍王意味深長地看了“姚兒”一眼,随後縱身沒入地下,“姚兒”心神震動,眉心似火焰般灼熱,手裡的天命珠驟然大放光彩,吓得她死死捂住這過分惹人注意的光亮,她渾身顫抖着祈求神仙保佑。
一聲聲哀求中天命珠總算在掌心消停下來,指縫間不起眼的微光讓“姚兒”如釋重負,幾乎癱倒在地。
賈成終究是沒有再追過來,或許是在夜明族大開殺戒會引來金龍注目,又或是天命珠實在牽涉甚多。
“姚兒”的記憶裡很是有驚無險地過了幾個月,她無法走出夜明族,龍血村的蠱修自那日後幾乎殆盡,手中拿着的天命珠時時令她夜不能寐。她雖也随師尊修習過,但苦于無靈根,她做不了蠱修,隻能學些蠱師手段,可終歸不過一介凡人,如何能對抗仙師。
隻要再等幾個月,過了年關,在外散修的龍血村人發現異樣,一切就會有轉機。
她本想誕下胎兒再從長計議,但顯然賈成不會給她這個機會。
當她發覺自己總是平地摔倒、無意識走到村口時,滿心不安再次溢滿心間,她開始頻繁找接生的老妪,每次出來都淚流滿面,接生婆婆隻以為是初次生産的緣故,但也仔細上了心,讓村人幫忙留心她這幾日動向。
直到一日,“姚兒”挽發的木簪無意劃破自己眉間,眉心灼痛好似幻覺,她蓦地看見江志遠刺眼的紅袍,下一瞬她瘋了似的向壽元鬼藤沖去。
空白一片的腦海突然浮現出青衣女子滿身鮮血的模樣,“姚兒”腳下一滑,多年修習讓她反應迅速,電光火石間她将手臂墊在身下,骨頭觸地發出清脆的斷裂聲。江志遠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面,她腳步踉跄連滾帶爬,她的長生蠱還沒碎,逐鹿城會為她打開大門。師尊會在那裡等她,師尊看了她一眼,一定會等着她。
越靠近壽元鬼藤,她眉心越如屍王沒入地下那般凸起,有什麼東西似乎要破體而出,李長悠眉心也猛然一痛,她下意識伸手擋在雙眉間。
指尖一沉,龍吟立時灌入耳膜,“姚兒”的身影漸漸龜裂,李長悠耳邊流下一縷溫熱,她旋即清醒。
濃霧散盡,熟悉又嗆人的飛灰浮起。寬敞的箭樓滿滿當當一片白,不堪一擊的走屍要麼挂在九層陰儡頭上,要麼沉積在地面被白影踐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