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躲進了被窩裡，被子蒙上了頭，包裹着她的全身，寸步不讓。

林暮雨曲着腿瑟縮着身子，拳頭緊緊攥着被單，按着床單的腳趾頭也跟着蜷縮，變得泛白。

一道驚雷響起。

林暮雨差點叫出聲來，頭埋得更低了，攥着被單的手也轉而去用力地捂住雙耳。

這種時刻，林暮雨腦子裡不由想起的是她對姜檸說的話。

她騙姜檸了，其實她并沒有平時看天氣預報的習慣，這隻不過是内心深處對自己發出的警告而已。

上午天陰沉沉的，灰白的雲中隐有悶悶的轟隆聲響，不過隻有林暮雨一人聽見。

旁邊人正嬉笑着聊天，她臉色蒼白，低頭不再去看，不安地捏着背在身後的手指，分心地走着路，腳步歪歪扭扭。

雷雨天是林暮雨心中的忌諱，就連最親近的弟弟也從無知曉。

糟糕的天氣，總會帶着一切都變得糟糕起來，這像是一個上天賜下的詛咒，毫無挽回的餘地。

林暮雨不受控制地又想起了那一天，母親去世的那個雨夜。

那天的雨下得不比今天小，玻璃窗還來不及起霧就又被雨水打濕，空氣進到肺裡濕漉漉的。

林暮雨坐得闆闆正正，隻不過下午第一節的課還沒上到一半，初中的班主任站在門口神态焦急地招手喊道：

“暮雨，跟我走。書包不用帶了，快！”

林暮雨不明所以地随她出來，然後就這麼猝不及防地被告知母親身在ICU的消息。

再一聲驚雷。卻不如這個噩耗來得震撼。

林暮雨緊抿着雙唇，臉色變得更加蒼白，眼角因雷聲的驚吓猛地一閉，滲出滾燙的淚花。

媽媽，不要走......

不要抛下我。

她瞳孔緊縮，白皙的胳膊上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驟起，手腳頓感麻木，腦中一片空白。

林暮雨不知所措地奔跑着，慌忙間一不小心左腳絆右腳狠狠摔倒在地，雨傘也脫手飛了出去，狼狽地仰翻在地。

不僅下巴磕破了點皮，火辣辣的疼痛在手心和膝蓋一并襲來，一向以抗造的質量聞名的校服也被輕易磨破。

趕過來的班主任根本來不及去扶，林暮雨自己一聲不吭就手肘撐地勉強站起來。

然而她卻不吃教訓，相比剛才，就算一瘸一拐，不管腳下的濕濘，雨傘也幹脆不拿了，跑得反而更快了。

雨天留下稀稀拉拉的水坑倒映着女孩單薄的身影，寂寥又渺小。

等林暮雨趕到醫院的時候，女孩全身上下都濕漉漉的無一幸免，頭發和衣服緊緊地粘在她的身上。

雨天裡的醫院就像是被詛咒的希望，每一個人臉上的笑容無故消失，如同被操縱的木偶，似乎理所應當。

沒有人向這個來之匆匆渾身濕漉的女孩投來異樣的眼光，林暮雨鞋襪都濕了，粘膩厚重的腳步聲回蕩在走廊之上。

耳畔偶爾傳來朦胧的哭泣聲，林暮雨神色更加惶恐，不敢去聽，不敢面對，于是捂住耳朵。醫院走廊不讓奔跑，前方視線晃動，她快步行走着。

身後的班主任遠遠地跟在她的後面，一句話也沒說。

也許是龍鳳胎的心靈感應，林暮雨莫名直覺弟弟的存在，距離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心髒也倏的被提了上去，仿佛在這一刻停滞。

林暮雨到了，她就站在門口，手扶在門框上，隻看見坐在一邊陪護床上的林雲澈，雙手浸滿了刺眼的深紅鮮血，他眼神空洞又迷惘。

這一眼便把什麼都看得明明白白了。她的心髒又沉沉地落了下去，接着兩腿一軟，癱在地上。

聽說在極度的悲怆之下，人的身體會産生保護機制，不會流露出太多情緒，而林暮雨現在甚至說不出一句話來，更何論想要哭泣也是一種奢侈。

“姐......”林雲澈呆愣之中看見她，嗓音嘶啞。

林暮雨幾乎是連滾帶爬的來到病床邊。

明明上學前還對姐弟倆笑着、鮮活的人此刻卻被冰冷的白布籠蓋着，無法再說任何一句話。

林暮雨想擦幹自己沾滿水汽的手，卻忘了自己從頭到腳無一處不是濕的。

她就這樣跪在那裡，也不嫌瓷磚硌的膝蓋疼，顫抖地好不容易握住那隻露在白布外的手。

接着撥開自己黏在臉上的鬓發，她将握着的手放在自己的一邊臉，嘴唇翕動，又根本說不出一個字來。

“嗚、嗚嗚......”林暮雨突然好恨，恨自己懦弱得連想對媽媽說的話也說不出口。

“媽、媽媽，媽媽嗚嗚......媽媽......”

艱難地從喉嚨裡擠出這個音節，便像被開了閥門的水閥，再也止不住了。

林暮雨手腳發麻，感受不到媽媽的觸摸，于是隻能自己生疏地扭動着頭，仿佛是媽媽依舊存在，正在疼惜地撫摸着她的臉頰。

不，媽媽肯定還活着的......

“轟隆——”

最後一聲雷響，把縛于痛苦回憶裡的林暮雨給拉了出來，回到現在。

意識回籠，她的睫毛濡濕，眼淚一直往外湧，淌過她的鼻骨，從而浸濕了一大片枕褥，徒留她臉上沒有紋路錯亂的發幹淚痕。

林暮雨坐起身子捂着臉，肩膀微微抖動着，她在無人的夜中小聲啜泣。

哭着哭着，林暮雨反而鼻尖一哼又笑出了聲，慶幸着宿舍隻有她一個人，沒有人看見她的狼狽模樣。

這是她的秘密。

心中的傷口怎樣都無法愈合。林暮雨想，她也許這輩子都走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