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爆炸引起的硝煙彌漫中，在人群四散奔馳中，女人逆行。

紅底漆皮的鞋跟踩在地闆上，再沒有一絲聲響——在術師的眼中，應有一層淡金色火焰在她身軀上燃燒，它們馴服又溫和的包裹着，像蠶吐出厚厚的繭，又像威士忌上燃燒的火。

越來越多的檸檬向她彙聚，梶井基次郎隔着因爆炸而碎星如雨拍來的光幕，聆聽天外之聲般着迷：

“什麼是生命？什麼是死亡？“

他在爆炸中哈哈大笑，把死神鐮刀的破風聲當成交響樂一曲，在薩克斯、單簧管與豎笛的尖銳鳴叫中片刻得到死亡回音。

那聲音說：狗屎。

一道身影攜風雷之勢洶洶而來，爆炸帶起的火星擦過她的眼角，光幕如雨潑灑，濺不濕她的衣裙。她在空中翺飛？不，她踩着飛濺而起的木屑、鋼筋、玻璃碎片踏步前行。

于是比爆炸美妙的聲音更先響起的是一道破風聲。

以一隻腳尖為軸點，旋轉胯骨，将全部重力集中在另一條腿上并從腳跟到腳尖力量連貫輸出。

砰——

黑發在空氣中旋出波浪，如一艘巨船迎面撞上海岸，使人的□□也發出機械般轟鳴。

砰砰砰——

炸彈狂魔向後倒飛，砸穿四面牆後軟軟倒地，他眼前模糊一片，斑斓色塊看不清來者的臉，但沒關系，女人幾乎在呼吸間再次貼近，她伸出有力的手，強掰開他的嘴，随手拾起的淡黃色紡錐體被怼進咽喉處軟肉。

在嗡嗡一線中，耳朵依稀聽見捕食者森冷的話語：“咽下去啊，亂丢垃圾的狗屎。”

……

在混亂四散的群體中找到一個人需要多久？

對于重力使來說，需要三分鐘。

沒穿外套的男青年渾身炸傷、面色惶惶——他很幸運，绮裡加百惠第一個借力點就是他，飛踹而起的反作用力也恰巧将他反向推出初始爆炸範圍。

但他也足夠不幸，在沿着被默背下來的商場布局圖逃跑時有道人影悄然而至，男孩從消防箱旁走出，沒有一點聲響，比一隻羽毛更輕。

紅光從他身上氤氲而出，像神明降臨人世發出第一聲嬰啼。

“喂，大叔。”那孩子擡起臉，钴藍色眼睛中漩渦一場風暴，又像一場冰雨。

“你很想和重力一戰啊？”

黑手黨三大原則之一：受到攻擊，百倍奉還。

*

中原中也踐過滿地血泥，與在機翼上踩過浮雲沒什麼兩樣，他極速向前奔馳，爆炸過的殘骸在他眼中滑過痕迹，加重他的焦灼。

不管怎麼說，她都是個普通人啊！

他隻是被她所說的什麼“保護”“責任”之類的話迷惑了一瞬間，不代表他真的是可以縮在大人身後的孩童，力量是一張好牌，他在抽到這張好牌的時候當然應該理所應當的付出什麼——比如說，在“羊”時一樣……

……

等等

開玩笑的吧？

開玩笑的吧的吧的吧？？？！？！

炸彈狂魔先生倒在地上，嘴巴裡被塞了三四個檸檬炸彈。半邊臉突兀腫起，其餘并無明顯受傷痕迹——這代表他隻受了一擊。

而女人懶洋洋垂手而立，她從旁邊被炸彈餘波轟碎的櫃台中抽出一張絲巾，慢慢擦着手指，她的紅漆底高跟鞋點地，沾滿血液般稠麗。低垂眼睫、姿态松散，像猛獸捕食後輕舔爪子，在聽到從後而來的聲響時由濃密睫毛間激射兩點寒芒，看到是他時才收攏獠牙。

她抱怨着上前，把他攬在懷裡。

“不是說讓你在那等我嗎？”

中原中也：“……哈？？”

她無名指上的銀戒随着動作輕磕在他鎖骨，一點閃閃光芒照進中也的眼睛，讓他想起更前一段時間在首領辦公室的一段簡短對話。

【“中也君，這次任務也完成的非常不錯呢。”坐在皮椅上的男人完成對他工作的點評，随即打開充電擋闆，随陽光緩緩進入也逐漸變成日常狀态一樣慢慢放松，他靠在椅背上，笑容中撇棄了很多陰謀詭計，隻是一個人類在高興時的笑。

“看看這是什麼？”他摘下白手套，從抽屜裡拿出三張圖案誇張的彩色紙票。

中原中也疑惑着接過，他翻來覆去的看也沒看出來什麼加密文字，隻好念出最顯眼的字：

“《SPYWARS》（間諜大戰）？首領，是組織内存在間諜嗎？”

“不……”森鷗外扶額捂眼，弱氣的說：“是惠子，她聽說這是近年青少年最喜歡的電影，剛好在橫濱有首場複刻，還有互動之類的呢……弄到三張近場票讓我轉交給你們。”

“啊……”中也的手套攥皺了票據，像心也被攥皺了似的，不知道該說什麼的、低低說了聲謝謝。

“不過首領，這個時間我們應該在上學吧？”他反複閱讀票面信息，無奈的指了指時間。

“是的，她讓你們可以逃學跑出去看。”森鷗外深深歎氣。

完全不會教小孩啊，惠子。

他雙手交叉，一點銀星在指根随太陽閃爍，流影晃到中也的眼睛，像有人輕啄一口似的。

中原中也把票翻來覆去的揉捏，上面持槍的蒙面間諜也跟着張牙舞爪，他幹脆随着這點室内的螢火蟲轉移視線——森鷗外含笑對他張開五指展示才狼狽低頭。

“要看看嗎？中也君。”他大方的展示銀戒。

“沒、沒有，不用，首領。”

“诶——”森鷗外笑起來，他此刻跟任何一個炫耀戀愛故事的普通中年大叔一樣，紫寶石間閃爍着極普通也極動人的光彩：“中也君，你知道嗎？其實這不是我和惠子的第一枚戒指噢。”

他從脖頸處勾出一條細鍊，鍊子間墜着一枚銀亮的金屬環。

中原中也睜大眼睛。

——那是一枚手雷拉環。

金屬材質讓它永不褪色，閃閃如故，像從群星中摘下最亮的一枚，将它珍之重之的放在心髒中溫養。

如此，誕生于槍炮與硝煙間、徜徉于熱浪的兇器，成了戀人十指相扣的不朽羁絆。

首領閉上一隻眼，交換秘密的低聲說：“中也君，這才是第一枚“戒指”。”

……

後來，中原中也獨自去看了那場電影。】

在商場煙霧報警器的鳴叫、噴霧裝水流滋滋啦啦的傾倒、被炸成焦炭的建築物間行走，有人攏住他的腦袋，像對待一個真正該在此刻哭泣發抖的孩子那樣，把他放在絕對安全的懷抱中，用□□阻擋所有危險。

一步，一步，

走出商場大門。

天光垂下，暈染他的眼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