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熏香過後,坐在柔軟的馬車上,阮绮華再也裝不下去了。
什麼低調,什麼禮儀,不重要,她一身骨頭酥軟了一樣倚在軟墊上,努力克制,才忍住不要讓自己發出細小的滿足的喟歎。
天知道她這一路受了多少颠簸,吃了多少冷風。
說好的隻泡一刻鐘,她撒潑打滾才換來多的一炷香時間。若不是方才春桃提醒,她在浴桶裡便險些睡了過去。
阮绮華偷偷瞄了眼對面端坐的男人,他似乎很忙。
黃花梨的矮桌上除了茶具,便是堆積的卷宗。從上了馬車開始,陸臨淵手上的卷宗便沒放下來過,同她打過招呼後,除了泡茶,眼皮子都未曾擡一下。
說到茶……阮绮華盯着桌上熱氣升騰的姜茶。有些無語凝噎。
她十四那年遊船,不小心落水,她阿爹命人尋了百年老姜來,熬成水化成湯,一日三頓地給她喂。
百年老姜啊!苦苦熬制數個小時,辛辣嗆人的滋味,數年過去,她仍然是忘不了。
自那以後,她對姜味的接受度便高了許多。普通的姜茶,她基本上無知覺。
可這個茶……她方才不以為然大口入喉,竟險些辣到淚水都溢出來。
辛辣的味道直直頂住她的天靈蓋。
她不禁有些懷疑自己多年的醫學功底和自家老爹的财力。
要麼是她許久不配藥,不知如今的老姜如此易尋;要麼,就是老爹當年救女心切,被人拿十年老姜以次充好了。
有些嫌惡地推推茶盞,她身子一倚,伸手往嘴裡捏了一塊荷花酥壓味道。
咦?
阮绮華雙頰鼓鼓,眼睛一亮。有些驚喜道:“陸大人,這糕點味道甚是不錯,有我甯州老家的風味呢!”
說罷,手上又撚起一枚糕團,遞向對面的男人“您嘗嘗嗎?”
比起阮绮華坐過的豪華馬車,這一處小小的天地,算不得多貴氣。
卻處處精緻。地毯用一整張羊皮制成,厚重柔軟。壁上懸挂的丹青,落着朱紅的印章,彰顯它出自名家的身份。
矮桌上的雕花香爐輕煙袅袅,淡淡的檀香氣息讓人很是放松。
案幾對面的男人手執書卷,神色淡淡,認真研讀時,眉眼凜如雪松。
聞聲擡首,眼中卻瞬間含了笑意。
阮绮華清楚地看見,那對墨黑的眼瞳中倒映着自己的模樣。
少女微微仰着臉,雙頰鼓鼓,身子前傾,領口随動作微微張開,藕節般的小臂擡起,掌心中靜靜躺着一枚糕團。
她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此番行徑有些孟浪了。
氣氛突然沉默了起來。隻聽見二人的呼吸聲。
掌心的糕團似有千斤重,塗着丹蔻的指尖禁不住微微顫抖。
男人輕輕揚了揚嘴角,含笑看着她的窘态。半晌,他垂眸,神色恢複如常。
也不接話,隻卷了卷廣袖,往她杯中續姜茶,溫聲叮囑她姜茶有益,可多飲。然後吩咐驅車的侍從李一彥“時間尚早,行路可緩些。”
車廂外,李一彥麻利地應承道“是,大人”。
然後看了眼悠閑散步的棗紅馬追風,大眼瞪小眼。
煩惱之際,他的餘光瞟見旁邊拉着橙子的老人,拉着一車橙子,噔噔噔地路過。
……找誰說理去。
車廂内的阮绮華望着神色如常的陸大人,終于是緩了口氣,讪讪地又往嘴裡塞了一口蓮子糕。
她本就是客套一下,倒沒想着文雅的陸大人會喜愛這種小吃。
也還好陸如淵沒有接話,避免了一場尴尬。
後半程的路途,阮绮華學乖了,默默下肚了幾塊糕點,再沒提起過話題。目光也盡量避免與陸臨淵交彙,偶然不小心瞟到,就連方才不願喝的辛辣姜茶也默默飲了個幹淨。
也不知有幾分心虛的成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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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绮華進宮的時候,宮宴正好開始。
她在大太監的例行宣告聲中入場。
領着她入座的是位小公公,看起來年紀與她相近。
見到她時,小公公臉上劃過驚異。邊帶路,嘴上還小聲嘟囔着:“怎的是坐着陸大人的私家馬車進來的。”
此話一出,周圍有數道目光投了過來。阮绮華不明所以,秀美的眉毛微微擰起,“有何不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