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翻滾奔騰,小舟上的三人随湧動的波濤一路向北。
城北,金誠當鋪門外。
昏暗的小巷中,一個身影鬼鬼祟祟伸出手。
“笃笃——”
“不是,什麼時辰了,老嚴怎麼還歇着呢?”李一彥一邊敲門,一邊忍不住地往周遭望。
他現在可是金吾衛的重點關照對象,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還當着面挑釁完溜之大吉,以他對杜陽那小子的了解,對方現在必定滿京城逮他呢。
這破門再不開,他就要被抓去穿成胡人的烤肉了。
因為緊張,手下的力氣不免大了幾分。
“吱呀——”
當鋪的門被推開,裡邊黑漆漆地沒點燈。
一個瘦小的小老頭冷不丁地探出頭來,他手上差點沒守住力氣,邦地一下正好敲在老頭光滑的腦門上。
中間白一圈紅的印記登時出現,李一彥第一次有些痛恨自己過于良好的暗中視物能力。
嘶......
那老頭面無表情地擡頭瞥他一眼,在确認他的身份後,毫不猶豫地将頭縮了回去,退後一步擡手要關門。
“嚴先生。”
陸臨淵歎口氣,在小老頭合上門之前,從李一彥身後邁出一步,出聲叫停。
“?!”
小老頭的眼睛一下圓瞪起來,低聲道:“快進來,快進來。”
三人進門,被稱作嚴先生的小老頭低聲招呼他們先進,然後自己警覺地朝門外望了望,确認沒人以後,關門落鎖一氣呵成。
穿過當鋪外間,奔波一夜的幾人終于落了坐。嚴叔給幾人添上茶水:“大人,您怎麼來了?”
“金吾衛正在追殺我們。嚴叔,請喚嬸子來,李一彥與這位姑娘都受了傷,需要休整一下。”
“诶,诶好嘞。”聽到有人追殺,嚴叔沒有太大反應,但聽到後半段,他忙不疊點頭。
片刻,嚴嬸便提着藥箱匆匆趕了過來,“......陸大人,是先給哪位包紮啊?”
哪位?
阮绮華顯然沒反應過來自己還是個重傷未愈的病患,她的視線在陸臨淵身上逡巡。
但嚴嬸的腳步已經停在了她面前,“這位姑娘的臉色太差了,老身還是先給姑娘瞧瞧。李副使一個大小夥子,一點皮外傷,忍忍得了。”
說罷,不由分說地便拉着阮绮華起了身。完全不顧她的欲言又止——事實上她自己就能醫。
屋内隻剩下陸、李二人。
人一走,李一彥當即按耐不住,今夜的發現太過震撼,那樣大量的胡人刺客留在京城,大雍的頭頂幾乎是懸了一把泛着寒光的尖刀。“大人,今夜的事情......”
他一五一十地将今夜的所見所聞,事無巨細地同陸臨淵彙報了一遍。
“......所以說,那樣大批量的胡人聚集在京郊,柳家這是要有大動作啊!”
“嗯,你猜的不錯。今夜柳春明帶着欽天監入宮求見,提出若是想鎮壓京城亂象,免得大雍天災,要做活人祭。”
“活,活人祭?!”這什麼歪門邪道的?景仁帝要是真應下了,但凡傳出去,哪怕将理由得再天花亂墜,也必定會寒了前朝臣子的心,外頭的百姓更會覺得皇室昏庸,皇帝殘暴不仁,他家大人這些年來對皇室的維護基本毀于一旦!
若欽天監說的僅是胡謅,沒有什麼天災人禍,景仁帝還能在位子上坐住,但若是做了活人祭,還是出現了天災......
那等待景仁帝的,将隻有一條路可以走——罪己诏。
向天下人昭告自己的罪孽,祈求原諒。
但隻有三歲小兒才會相信這樣就能解決問題。曆朝曆代的史書隻會告訴他,罪己诏就相當于闆上釘釘的一紙罪狀,立下罪己诏後每一方勢力讨伐皇室的行為,都将披上為民除害,起義的皮。
李一彥的瞳孔抑制不住地震顫,所以他今夜發現的,便是柳春明早已埋伏好的人禍?
“是,你想的沒錯。”陸臨淵肯定了他的猜測。“但活人祭的事被攔下了,借了你的光,柳春明以為京郊胡人窩點的事情暴露,亂了陣腳。祭天改為了禮佛。”
“但京郊的胡人還未清除,那樣多訓練有素的刺客,簡直可以抵禦一整支軍隊!幸好宋濂歸朝時,帶了一部分宋家軍駐紮在京城外,以宋家軍來抗衡,應當還是有幾分勝算......隻可惜宋将軍的身體不如從前了.......不過若是再加上皇室的金吾衛倒是......”李一彥的絮叨突然頓住了。什麼東西突然哽住了他的咽喉,死死擋住了他要說的話。
沒有倒是了,金吾衛,已經倒戈了。
他閉了閉眼,再度開口時,臉上已經全然是凝重之色——“金吾衛反水,大理寺的人還得抽一部分保護柳驚鴻。柳春明如今,占盡了上風。也就是說,他們甚至有可能直接破壞禮佛?!”
“見鬼,該死的杜陽到底圖那老頭子什麼?他是缺錢了還是缺地位?”
“按理說在宮裡幹活的月銀也不低呀,之前他當小兵的時候都抵得上大理寺的小管事,怎麼當了統領還越活越回去了呢.......難不成景仁帝也扣月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