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持便默然地回了三步遠外的另一間屋子,那堂中橫着一張琴桌,焚了一爐沉香,除此以外便再無旁的了。
淙淙琴音再次流瀉起來,隔着一道牆時幽時顯。他彈的是《良宵引》,描繪月夜輕風,良宵雅興,朋友歡聚之景。綽注吟猱,清越和雅,濃淡合度,聽得白雪心中靜寂。
漸漸地,神思困倦,不由走下高椅,卧去了靠牆的床上。
琴聲停了下來,隔牆有聲音傳來。
“白雪,你睡了?”
“可以借用你的床嗎?”
“當然。”
随着琴聲再次奏起,玄持竟然同她主動講話。
“你的眼中,很是傷情。”
白雪側轉了身體,淚水成線滑下。
“我在凡間有一個丈夫,以後,我很難再看到他了。”
玄持靜默有時。“三界無安,猶如火宅,衆苦充滿,甚可怖畏,常有生老病死憂患,如是等火,熾然不息。”
“家庭是牢籠,恩愛是牢籠,一切都是短暫的幻象,待幾百年後,流雲吹過,你會發覺所有的一切都已變易,而你也進入了新的幻象。”
白雪不由得更是抽噎,淚水濡濕枕頭。
“我為你撫琴,你好好睡一場罷。”
幽靜的琴聲中,白雪陷入了沉沉的睡眠。世人皆說南柯一夢,難道她這一百年,也如南柯一夢一般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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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幾年,白雪也願意走動了,時而會到玉洱湖邊的茅亭下坐坐。
隻不過無論誰和她搭話,她都是淡淡的,不願理人的樣子。
雨青山在不遠處翠華滿谷,灑落新綠的生機,這廣闊的玉洱湖則碧風吹皺,淡點漣漪,處處靈秀空濛。兩腋清風,滿枕行雲,她倚在十方煙雲鄉的大小角落,時而就這麼睡着,時而昏昏地睜眼,看日月,看點水的燕雀。
紫瑩花牌早已被她摩挲得泛出溫潤的水光。空茫地望着眼前一棵老梅樹,見紅梅開得如此耀眼,眼波轉動,又落下了水花。“君瑞,五年了,我還是這樣,你怎麼樣了?”
“為什麼現在是我一個人看梅花了?我還在等你,過來陪我一起看。”
“君瑞,你說玉要靠人養,這塊花牌我已養得很好了,等你見到時,你就知道我一天都沒偷懶。”
婚書取出來,因打開太多次,中間的折痕已有要斷裂的迹象。手指仍貪戀地慢慢摩挲那兩個墨字,“君瑞,你的字真好看,我以前将你什麼都誇到了,怎麼就忘了也誇一誇你的字。我現在誇你,你能聽見嗎?你還會笑嗎......”
她又點開绀果,再一次期待奇迹的出現。
可這兩塊界域是完全隔開的,中間有廣漠的虛空。兩地的靈氣無法連接在一起。
無論她打開绀果多少次,所能見到的都是一片空白。翠竹水榭依然能進去,不過,桌上除了文傳芳外再無竹簡。卷軸也是亘古的沉寂,幹淨得似乎這世上隻剩她一個人。
白雪的神識趴在翠竹水榭的長案邊,這一天又是哭着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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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界偶爾能聽到凡人升過來的消息,隻不過都是别的世界來的,不是謝堪所在的那個世界。
這打聽消息的地方在麻丘,是另一塊小型靈域,此地因貿易繁盛,能買到各種好東西,每天都有很多各靈域人馬往來,順帶着,各般消息便也能輕松打聽了。
白雪戴一片白色面紗,穿着煙霞問訊,每隔幾天就會去麻丘一次,問訊于煙霞。
“請問今天有沒有人升上來?”
“是哪個世界的?”
“有沒有閻浮提世界的?”
“勞駕,有沒有閻浮提世界來的?”
得到的答案統統是:“沒有。”“沒有。”
“閻浮提世界人心濁惡,靈氣稀薄,瘴氣橫生,這個世界幾千年沒有人升上來過了,你也别等了吧。”
雕镂梅花的大紅衣裙仍數年如一日地翩飛輾轉在麻丘的街市巷陌。喋喋不休,不斷發問。幾年後,這麻丘的各色人馬竟也都認得她了。
“白姑娘又來了?”
“是,今天有人升上來嗎?”
“是哪個世界的?”
“有閻浮提世界的嗎?”
“沒有,白姑娘,一直都沒有。”
“好的,勞煩你幫我留意着,十天後我再來。”
“姑娘,你别來了吧。閻浮提世界衆生,其性剛強,難調難伏,資質極差,他們那兒靈氣也稀薄,是絕無可能升來靈界的。”
“好的,麻煩你幫我留意着,我十天後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