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祝家村半山腰上的小院安靜下來。蘭花和良荊都睡着了,蘭草卻一直翻來覆去。
她咋就重活了呢?
依稀記得自己上次閉眼之前還在逃荒路上,當時她餓啊,餓得眼冒金星,撲通一下就差點栽倒在路邊。
難道她是餓死的?
也不是沒可能,那時候死個把子人太正常了,況且祝蘭草本就沒了求生欲。但現在……她想活啊!所以祝蘭草不敢閉眼,害怕一閉眼就又回去了,回到了那個吃人的時候。
她心頭亂糟糟的,一想到那時候距離現在也不過就三四年,她慌。
重活一世的祝蘭草很清楚,現在的日子雖然就挺難過,但勉強能過,等再過一兩年,祝家村馬上就要迎來一場大旱災,到時候顆粒無收哀嚎遍野,一開始人們還覺得能挺一挺,但随着旱災的時候越來越長,大家都明白挺不過去了,于是紛紛朝着南方逃難。一路上,又恰逢西北遭了戰事,家裡有男人的還要驚恐被抓壯丁……恐懼和饑餓籠罩着祝家村的所有人,不僅是祝家村,而是整個黃土高坡,能跑的就跑,跑不掉也隻能留在老宅挨,挨過一日算一日……
娘被周家人騙了,二妹因為搶一口饅頭被人抓走發賣,她尋了大半個月挨了幾頓打也沒找到蘭花,三弟在這時候又出了事……
祝家的命運,并不是因為那場禍事被折斷的。
祝家的命運,其實從她爹去世就在走下坡路了……
或許是老天有眼吧,讓她重活一遭。祝蘭草在黑暗裡閉上了眼,又默默睜開,瞳孔異常明亮。
既然她回來了,那她就絕不可能讓祝家再走上老路!
雞鳴第一聲,隻小憩了一個多時辰的祝蘭草起了。
她還沒回去!不僅沒有,這具身子也重新煥發了力氣似的,她看了眼還在睡夢中的弟妹,蹑手蹑腳下了炕,出去深深吸了一口新鮮空氣。
廖婆子一共有三兒一女,除了她爹和二叔祝大勇在祝家村留下了,祝大石也就是她三叔,在鎮子的碼頭上幹苦力,而還有個小姑則嫁到了離祝家村兩個山頭之外的陳家村,一年到頭也不回來一次。
幾個月前祝大牛出事,三叔和小姑急匆匆回來吊唁了半日,她爹出殡之後就又趕回去了。世道難,誰家又沒點兒事了?
二叔祝大勇因為和他們家住在一起,平時就走得近。
祝大勇是個典型的農民,可惜本事沒他哥強,隻能是守着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老老實實種地,上山打獵這活兒他可幹不來。其實或許也是有些不想幹吧,畢竟上山遭罪遭累,家裡也不是缺了這口吃的。
何況廖婆子,一向都更偏心二房一點。
祝蘭草一邊翻了翻自家的菜地,一邊注意着二房的動靜。
他們院子裡可啥都沒有,米面糧油大部分被白氏運走了,幾隻還算肥碩的雞鴨現在也在二房院子裡叫得歡,唯獨這片菜地,白氏看不上眼就沒薅,現在野蔥野韭還有一些菘菜胡瓜都稀稀拉拉長着,正是六月,看上去甚至還郁郁蔥蔥的。
祝蘭草沒有去薅自家菜的打算。她豎着耳朵聽,聽到那邊白氏起了,立馬一個箭步就沖了過去,扒在籬笆院牆上就笑着問:“二嬸起了?今天早上吃啥呀?”
祝蘭草笑眯眯的,冷不丁的聲音卻把白氏吓了一跳。
白氏愣了一下緩過神之後就冒了絲火氣,但對上蘭草的笑臉,這火氣又被她生生壓下去了。
“吓死我了……你這個丫頭……起這麼早?!”
蘭草嗯了一聲:“躺了好幾天,虛得很,昨兒的苞谷珍實在沒喝飽,餓醒了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