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當他視野恢複清明,看到眼前的場景時,卻呼吸一停。
陸矗從左肩到左肋骨處,有着無比平整的切面,被切割下來的整條左臂及部分軀幹貼着切面緩緩下滑。
片刻之後,被齊齊割斷的血管仿佛才反應過來,大量的鮮血噴射了出來,由于二人距離過近,血花眼看着就要濺童蕪一臉。
就在這時,一隻手橫過來擋在了童蕪的面前,滾燙的血液噴濺在那隻手背上,從指縫間微微滲出血迹。
“别看。是髒東西。”
那道熟悉的、總是帶着笑意的聲音在童蕪耳邊響起。
童蕪瞪大了眼睛,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妖七還是那樣,帶着淡笑的臉出現。
“怎麼?見到我太高興說不出話了?我也這麼覺得,這兩個時辰實在是太漫長了,真是要人命。”妖七的話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出來。
“你沒事就好。”童蕪感覺喉嚨有千言萬語湧上來,到最後隻能彙成這一句。
誰料妖七不輕不重地拍了下他的頭:“我當然沒事了。要不是我跑得夠快,你就有事了。”
說完,妖七轉身看向陸矗:“這條胳膊,是告訴你,有些人就是配比你擁有更好、更多的東西,不論是運氣好壞,還是胳膊的數量。”
陸矗此時已跪倒在地,突如其來的失臂和大量的失血讓他身體失去重心,面色蒼白,嘴唇哆嗦,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而站在一邊的畢觀引也好不到哪裡去。從心底彌漫上來的恐懼緊緊攫住了他的胃部,空氣中彌漫的血腥味直往鼻翼裡鑽,他要拼盡全力才能壓制住喉嚨深處翻湧上來的嘔吐物。
童蕪的視角隻能看到妖七的身後,隻見他又将頭偏向了畢觀引那側:“至于你……”
“我什麼都沒幹啊嘔……”畢觀引話還沒說完,從胃部翻騰而上的嘔吐物如潮奔突進,一發不可收拾。
妖七捏住鼻子:“算了,看你剛剛還是有拉着這畜生,就放過你了。”
這時,妖七感覺鞋尖有些濕潤。低頭一看,才發現是陸矗的血已經蜿蜒流動到自己腳下了。
他不動聲色地收回腳,轉身一把拉起童蕪:“走,我們上樹。”
“我現在雙手受傷不能爬樹,你背着我恐怕會很吃力。”童蕪不無擔憂地說道,他不像關清之那般身量纖纖,而是和妖七體型差不多。
“誰說要背你了?”說完,妖七便拽着童蕪胳膊,腳一點地便上去了,輕盈地穿梭在樹枝之間。
而還在嘔吐的畢觀引沒有看到這一幕。他的眼前依然回放着剛剛的場景,那個讓他直接控制不住内心的恐懼的眼神,在他眼前不斷閃過,伴随着胃部的痙攣和發抖的四肢,占據了他意識的上風。
明明面無表情,沒有發狠怒目,但眼底的幽深與陰暗仿佛沼澤一般,伸出無數隻手來,将被注視着的人拖入不知何處的地底……
如果世間有惡鬼,恐怕就是這樣的神态吧。
畢觀引的腦内又想到了那惡鬼身後、童蕪的眼神——那是欣喜、毫無保留的信任眼神。就像影子前的光一樣。
然而一想到這,卻更讓畢觀引感到惡心,直吐到渾身發軟,癱倒在地上的嘔吐物與血灘之中。
而此刻,妖七帶着童蕪一身輕松地踏枝穿葉而過,直奔樹頂。
“哎,不知道元谷那小姑娘有沒有好好送到我們隊的木牌。”妖七思索着,雖然他知道被她深深讨厭着,但她也不至于跟自己的排名過不去吧?
而這句話對童蕪來說信息量過載了。
“元谷是女的?!”
“啊,你不會沒發現吧?我一直以為你知道。”這下輪到妖七震驚了。
“你怎麼知道的?”童蕪餘驚未消。
“元谷那忠心耿耿的樣子,一看就是從小跟在滿菱身邊的。你不是和她一起長大的嗎,她身邊有什麼侍女你不知道嗎?”
童蕪在記憶裡搜索了下。滿菱在四年前就沒住他家了,印象中她的随身侍女隻有一個,好像是叫圓子。
但要把印象中一團奶氣的粉糯圓子與現在這個面冷暴躁、生人勿近的少年聯系在一起,實在是太,太……
“喔,看到樹頂了!”妖七這一聲将錯亂的童蕪拉回了現實。
他擡頭一看,四位巡師立于最高點,迎風而立的逆光背影身姿挺拔,衣角在風中獵獵翻飛,看得童蕪心内一陣熱流湧上。他一定也要成為站在那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