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童蕪四目對視,氣氛一時有些尴尬。剛要開口,詭異的笑聲像升起的霧氣般橫騰在二人之間,來源不言而喻。
滿菱眼疾手快,馬上奪過童蕪手邊的銅盆,預備砸下去。結果快要接觸到龜殼時,一陣急流直接對準烏龜把它沖走,躲過了銅盆上的雷閃電繞。
“圓子!”滿菱一聲喝令,一道驚雷就從她身後破出,直擊飛在空中的烏龜,深綠近墨的龜殼外表被鍍上一層金光,電弧像刺猬毛一樣炸開。
滿菱比剛恢複知覺的童蕪搶先一步走到焦黑的烏龜面前,拿手指戳了戳,沒動靜。這才放下心來。
她剛要起身,就看到童蕪的一雙腳在她面前止住。她擡起頭一看,視野也隻能勉強看到下巴處,一滴眼淚剛順着那砸下來,正好砸到她的眼皮上。
那一滴淚從她的眼皮滲入眼角,又順着她的側臉滑下來,留下一道水漬後便消失了。
童蕪沒有說任何話。但滿菱知道自己該走了。
她也不知為何自己在那一刻,心底萌生的情緒會是膽怯。她害怕了,在害怕什麼呢?
她也忘了自己是怎麼回到自己房間的,後來又幹了什麼。隻記得臉上淚漬過了一會兒就風幹了,摸着是冰冷的,留在臉皮上的痕迹卻是極為灼熱的。
圓子替她掖好被子,吹熄了燈,再輕輕阖門準備出去。
在圓子關門的一刹那,滿菱側身叫住了她,罕見地喚了她大名:“元谷,我,我做錯了嗎?”
“小姐,那是妖。你沒有做錯。”圓子答得流暢理直,十分堅定。
“我這次去,本來是沒想殺那隻烏龜的。”滿菱将臉的一半埋進被子裡,悶悶道。
但她今天早上特地去找童蕪,确實是為了讓元谷趁機溜進他房間、去找那隻烏龜到底在何處的。
但她想出的複仇招數,遠不是殺了那隻烏龜。隻是想把烏龜藏起來,讓童蕪着急上火幾天、再來求她,最好能拖到他生日當天,讓他當衆出醜。
但一切的稚嫩詭計,都在聽到妖的低笑後終結。
他們從前訓練殺的妖,大多有識無智,隻比普通動物勝在體能方面。能像人一樣發笑的烏龜,在出聲的一刹那,她也說不清自己那時反應這麼快,到底是為了除妖,還是單純被吓到了,亦或是,她想讓童蕪不好過的想法過于強烈。
他确實不好過。滿菱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頰,總感覺那顆瞬間滾燙的觸感不斷在自己臉上重現。
元谷頓了頓,語氣更加堅硬:“小姐,那是妖。童蕪……童四少爺或許沒做錯,但你更沒做錯。你将來是要接任滿家的人,不可能對殺過的每一隻妖歉疚。那隻烏龜妖已經能發出人的笑聲,是吃了不少人的。”
滿菱迷茫了。童蕪會收留并如此眷顧吃過人的妖嗎?他是這樣的人嗎?
她想起了那張總是蒼白、低頭不語的臉。從她第一天來童家,童蕪總是一副恹恹的樣子,明明可以用好術式,實力不在她之下,訓練時殲滅的妖總是少之又少,被催急了也隻會打幾隻剛入妖的野兔充數……
娘的話又在她耳邊響起:“不要可憐妖。你可憐妖,誰可憐被妖吃過的人?哪怕它們目前沒吃過人,未來就不會吃嗎?菱兒,不要害怕。”
這是她第一次殺妖時娘對她說的話。她那時要殺的是自己一直養在玻璃盅裡的小金魚。
結果那是滿妙殲滅碧尾金魚妖後留下的魚卵,意外孵化,特地留下來讓她養了半年,再逼着她親手放了雷,一直看到那幾尾魚浮上水面翻白肚皮,閉不上的魚眼珠子就這麼倒過來、透過玻璃看着她。
烏龜會吃人嗎?她在怪誕的想法和魚眼珠中進入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