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味兒刺激得滿菱鼻腔已經開始不舒服了,她放慢了呼吸,盡量時不時地憋氣,卻被旁邊的童蘇拍了拍肩。他指了指鼻子,又搖了搖頭,擡手又放手,用手勢示意她盡量自如平常呼吸。
搞什麼?她忍住沒開口,想到剛剛童蘇叮囑她時認真到可怕的眼神。
滿菱調整了下呼吸,強迫自己接受空中異樣的氣味。但很快,有别的東西很快轉移了她對呼吸空氣的在意。
“我第一次到家裡時,桌上就點着這樣的燈。”一個青年的聲音響起。明顯不是童蕪的,聽方位,應該是坐在童蕪對面。滿菱想擠過去點,看清童蕪對面的人,童蘇卻一動不動,平常亂動的睫毛此刻一眨不眨,高度專注地凝視,瞳孔底部倒映着屋内跳躍的燭火光。
“我出生第一眼,看到的不是那個人,而是這盞燈。”青年徐徐道來,聲音帶着特有的緩慢,卻不讓人着急。
童蕪小聲問了句什麼,滿菱沒聽清。但青年随後的話給出了回答:
“不過這盞燈和他沒什麼關系。隻是我喜歡從頭開始講。”
“當時和我關在同一個籠子裡的,還有很多同類。不,不算同類。我不算。”青年整理了下混亂的話語,停頓了好久,才又收拾着慢慢說起來了。
“跟我一樣的,基本都是後天慢慢養起來的。但我不是。我知道。其他同類要花幾十年的時間辨别飼養他們的人類,但我不用。隻需要看一眼,就夠了。”
“遇到那個人時也是。那時我周圍全是氣息,各種各樣的味道,最多的就是人類的味道,臭的,騷的,酸的,漚的。很多,很多。還有動物的味道,比人類好一點,但也好不到哪裡去。”
“但這個人氣味不一樣。是很‘單純’的味道。當人心中充滿一個目标或信念時,就會散發出這樣的氣味。”
“是怎樣的呢?”童蕪開口得突然,卻不突兀,他的聲音仿佛一直屬于剛剛叙述的一部分。
青年的聲音連帶着煤油的氣味消失了,過一會兒才重新出現:“是這樣的。”
滿菱鼻腔裡原本充斥着已聞習慣了的煤油氣味陡然一變,換成了别的氣體,說不上來什麼味道,聞着就讓人覺得熨帖安心,雖沒有曆經滄桑的可令人依靠感,可就是能讓人放松依偎。
她看着童蕪的背影微微點頭,青年的聲音便繼續了下去:
“我現在還記得我的價格。”童蕪對面有身影移動,但還是沒看清臉,隻看到一根手指輕輕擡起,房間角落裡的一隻小闆凳便轟隆化為齑粉,又重組為一串銅錢形狀,勾挂在手指上。
手指又輕輕一動,銅錢線便斷了,一枚又一枚銅錢錯落跌地,卻在觸及地面的那一刻化為無聲柔軟的粉末。
最後,線上隻剩下孤零零三枚銅錢,要掉不掉地挂在繩上。
青年的聲音仿佛很高興:“我值得這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