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現道搗完藥,分好份量,用油紙紮好藥包,碼得整整齊齊,神思方拉回一點到眼前,才發現童蘇早已不說話了,垂着個頭,在午後靜谧中小雞啄米般頭一點一點的,打着瞌睡。
這人身體倒是不錯。李現道暗忖,這人穿得單薄,跪在花崗岩上這麼久,岩石聚寒,膝蓋想必早已酸痛鑽心難忍,還能維持好重心小憩。一看便是跪着的行家。
他來童家十天,倒有三天見着童蘇跪。先前兩次還隻是遠遠瞧着,并不曾正面打過照面,今天童家主病情忽然加重,師父來施針排毒,讓他在廊下按方子做藥抓藥,好巧不巧,又遇到童蘇罰跪,還連累自己聽了一午間的廢話。
有隻馬蜂歪歪扭扭地從旁邊花叢中飛來,竟像是人午覺未醒、宿醉未解一般,直直一頭便要飛向童蘇臉上。李現道早已看清馬蜂動向,但不打算出手幫忙。
理由很簡單。他不喜童蘇。
看着這種錦繡堆裡的世家公子動辄被罰跪,他也覺得可笑。人跪天跪地跪父母,不到萬不得已誰願意彎腰下跪,作踐自尊。偏這人把下跪當玩笑,被罰了還毫無羞恥,說好聽點是年少貪玩,說直接點是毫無廉恥自省之心。
馬蜂剛從花蕊裡飛出時,他便看到了。不光是馬蜂身上的紋理毫毛,還有旁邊風過葉動的片數,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童蘇頭還在時不時往下頓,人已經迷迷糊糊的了,馬蜂也迷迷糊糊的,一人一蜂眼見就要來個親密接觸。
馬蜂離童蘇隻剩半米了。看這路線,必是要一親芳澤的了。李現道看到了他嘴角殘餘的一丁點蜂蜜水痕迹,大約是喝得急,草草擦了嘴,紙擦不幹淨的,隻能讓馬蜂兄來了。
馬蜂振翅極快,嗡嗡不止,童蘇以為是蒼蠅,不耐煩地皺了皺眉,舔了下上嘴唇,但還是沒睜眼。
好遺憾,沒舔掉那塊蜂蜜水漬。李現道已經可以預見後面他嘴唇腫三寸高的樣子了。
誰料,馬蜂再飛近點後,頭發絲還未碰到,忽然像碰到了一層無形的膜,反彈力極大,直接頭身調轉,被震飛了五六米。一疊聲高低促音不齊的“嗡嗡”後,馬蜂被震蕩到了廊柱上,貼在上面下滑了一段距離,才又跌跌撞撞地重新起飛。
剛剛那是什麼?李現道眼力可明察秋毫,卻饒是沒看出來童蘇周身罩着層什麼東西,看那馬蜂被震走的架勢,竟像是他周身繞着洶湧海面一般,看上去風平浪靜,一遇危險便用驚濤駭浪拍擊抗壓。
這時有個仆人走過來,輕聲細語地拍了拍童蘇肩膀:“大少爺,到時辰了。快回去休息吧。”
童蘇聽到能回去了,瞬間清醒,馬上爬了起來。“哎喲喲”連聲喊苦叫痛的,膝蓋都在抖。末了還不忘和李現道說一聲:“小大夫,我走了。”
李現道瞥了眼他慢慢立直的膝蓋,道:“兩層棉布護着膝蓋,倒是能阻石寒入體。大少爺回去多喝點熱水。”
童蘇身子一僵。李現道背後,有掀開簾子、從内室走出的聲音。
童蘇都不敢回頭看出來的是誰。
“現道,抓好藥了嗎?”響起的是個清朗女聲。
童蘇猛地轉過頭。出來的不是他爹,而是被請來給爹看病的神醫李蜚零。頓時松了口氣。
這小大夫,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别的不好說,對于捉弄人的這套把戲,童蘇什麼不知曉?這李現道絕對是故意知道有人出來,說上這一句吓自己的。
童蘇邊往回走邊笑。找到個有意思的東西了。走着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