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後,現道臉上暖烘烘的。睜開眼一看,夜色蓋住了沙漠,繁星篝火,臉熱背冷。
他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妹妹。還好,妹妹就睡在他身邊不遠處,兜頭裹着布,隻留嘴巴鼻子在外面呼吸,在毯子内縮成一團,可以聽到她雖弱但平穩的呼吸聲。
他很想問妹妹是不是挨打了。但又覺得不該問。末了最後,竟也隻能學那個人一般,深深地歎氣,什麼都不做。
他回頭慢慢爬回篝火處,卻看見母親還醒着,抱着襁褓裡的弟弟坐在那取暖發呆。
現道心下一緊:母親的臉上有明顯的掌痕。
他盡量不發出聲音地手腳并用爬到母親身邊,用手指輕輕碰了下她的臉。
母親先是感到臉上的觸感,低眼一看後吓了一大跳,轉頭看到是現道,又松了一口氣。
他對視着母親原本如綠松石般美麗的雙眼,如今已深深凹陷幹涸,裡面沒有淚光,隻有愣怔。
母親忽然開口了:“我們活不到三天後。”
現道心髒陡然快速跳起。但很快反應過來,長時間的無望跋涉,缺水少糧,讓母親的精神狀态與崩潰隻有一線之隔。
李現道心頭被刺入内疚和無用感,他握緊母親皴裂幹巴的手:“母親,明天我會搶到風滾草的。我保證,我們會有吃的。”
而母親臉上的表情更加絕望了:“我們活不到的。”
再之後,不管他說什麼、再怎麼安慰寬解,母親都隻會低聲喃喃重複那一句話:“我們活不到的,活不到的。”
母親每說一句,他眼前的篝火便暗一分,像隔着影子在跳舞。
說到最後,聽着母親無休止的、如不詳預言的重複話語,他也不知怎麼了,原本一直低聲溫語的音調忽然拔高:“就三天!熬過三天就夠了!不要說了!不要再說了!!”
在這樣的境況裡,聲音都像不堪饑餓的身體般沉重緩慢,許久後才到達自己的耳朵。現道在看見母親忽然呆滞不發一言的臉後,耳膜忽然劇烈振動起來,耳邊響起尖叫:
“不要說了!不要再說了!!”
是他剛剛說出的話。就像空谷回音一般,一直回蕩。
“對不起,母親。”現道握緊母親的雙手,将額頭緊貼在上面。母親的手很涼,像冰一樣,他的額頭又太熱,好像随時能融化母親。他又想溫暖母親的冰手,又怕燙到母親,距離在反複中掙紮,脖頸像挨了千萬根針一般,怎麼也擡不起來。
忽然,他的後腦勺一軟。是母親将臉貼在了他的腦後。
可惜他都沒有多餘的一滴淚水還給母親。
就這樣不知道過了多久,感受到身上的人呼吸漸漸平穩、沉入睡眠後,他小心翼翼地抽出自己,扶着母親躺下。蓋好毯子後又發現弟弟的襁褓松了,想伸手接過裹緊點。幹脆就讓自己今晚帶着弟弟睡,讓母親睡個好覺吧。
他手指極長,剛伸手便快碰到襁褓。就在此時,一隻手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
現道幾乎要吓到喊出聲來。在看清來人後,剛發出一個音節的喊叫又被默默咽下。
“大人。”他以額貼手,跪伏于地。這次的背卻不如白天貼服,大概是夜晚寒冷,僵得微弓。
大人隻有在夜晚時會摘下兜帽。他親昵地摸了摸了現道的頭:“我們聊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