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蕪一睜眼,就看見妖七穿戴整齊,雙目炯炯地坐在自己床邊。似是等自己醒來很久了。
“為防你昨天可能因為太困了不清醒,我再問一遍:真的不搶婚嗎?”
童蕪沒想到自己睡前睡後,等着自己的都是這句話,不由得氣到發笑,笑着笑着又生不起氣來了。
見童蕪無奈發笑,妖七大失所望。看來是不搶了。
童蕪見妖七一臉興味索然,不住搖頭:“我說了很多遍了,我……”
“說你和滿大小姐現在不是一路人,說你們幼時雖然有交情、但大家都是同吃同住,關系勝似親兄妹,是吧?”
妖七言簡意赅地概括,童蕪慎重其事地點頭。
“行了。收拾收拾起床吧,今天可有得忙。”妖七說着就将打濕擰好的手巾遞到童蕪面前。
童蕪剛要接過,忽然想起了什麼,猛地擡頭:“阿黃姑娘……”
“我知道今天是最後一天。”妖七露出一個安撫的笑。“放心,我不會壞了好日子的。”
李現道當初預言的阿黃命限,今天剛好是最後一天。
妖七也對童蕪說過,事情結束後,會把一切與他說。
“你先起床。我,先去看看阿黃。不管結果怎樣,過程不能懈氣。别耷拉着臉,今天可是你大哥的大婚之日。”
妖七說着就已經到了門外,越說到後面聲音越遠。
想不到,到了現在,還是妖七給自己鼓氣。
童蕪下床穿戴好,走到打好水的臉盆前,低頭便看見自己的倒影。
他雙手扶在臉盆兩邊,盆中水被突如其來的動作震動,倒映出的人臉在互相融蕩的水紋中漸漸失真。
門外傳來窸窣動靜。
他擡起頭朝門外看去:“誰?”
門外扒着門偷看裡面的小丫鬟見被發現了,臉上倒無多少驚吓,第一反應是理了理身上的衣服,掩飾不住臉上的嬌俏羞悅,朝童蕪先行了個禮。
童蕪見她一低頭俯身,身後的發尾便随身形從背後滑到肩上。發尾處不知是否為了喜慶日子紮上了紅頭繩,随着她起身一翹一動,鮮豔靈動。
“四少爺,我那天給您端的雞湯失手打滑了,特地做了别的來賠罪。您配着早膳一起吃吧。”
童蕪也不回答,就沉默站在那看着。
小丫鬟見他不說話,便揣度着童蕪平素的好性子,就當是默認了,便提着食盒歡歡喜喜地走進來,放到桌上開始布菜。
前幾樣還好,海參姜絲小米粥,豆腐羊包,脆蘿蔔。都是童蕪平常吃慣了的。
直到最後一盤從底下端出。童蕪面上的平靜徹底變了。
是一碟槐花糕。
看着小丫鬟滿臉的期待,他轉過身去先濯面漱口。等到梳洗完畢,一回頭,她竟然還站在原地。
“我服侍少爺用膳吧。”小丫鬟聲音脆如莺啭,又帶着幾分軟軟的懇求,讓人不忍拒絕。
童蕪走來坐下:“好啊。”
原本是沒抱指望的,童蕪這個回答瞬間點亮了她的面容。
童蕪坐下來,看着那對紅頭繩随着頭顱的垂低缱绻落在細頸之間。顔色鮮亮奪目,襯得旁邊的一切都失去了光彩。
小丫鬟剛拿海勺舀起一小碗粥,正要擺到童蕪面前,一擡頭卻不小心對視上了他直勾勾的眼神,臉色飛紅:“少爺看着我幹什麼?”
“紅纓呢?今天還要她去總廚提前分菜布桌的,怎麼剛剛沒看見她?”走廊上,廣媽媽身後跟着好幾個侍女,步履匆匆,忽然想到什麼轉頭問了一句。
廣媽媽這幾日千頭萬緒,事務纏身,隻能憑着多年管家經驗盡力應付。結果一早總廚那邊就說差人,好不容易盤查出少了哪幾個偷懶的,那邊喜酒又出了差錯,忙得她恨不得一人拆出三頭六臂來。
正盤問着總廚那邊幾個廚侍的下落,眼看着就要走過這個彎,天機湊巧,讓她聽到了這樣一段對話。
“我記得,你叫紅纓?”這溫和的聲音再沒有旁人,是四少爺在說話。
“是!少爺還記得我名字?”
然而對話的另一人一出聲,廣媽媽的腳步停了,臉色也沉了下來。身後的幾個侍女忙垂頭握手,看着足尖立在原地。
“我以前是不是托你幫過忙?”
一陣短暫的沉默。
“可能是幫少爺端茶遞水,不算幫忙。少爺勤勉,這些都是奴婢應該做的。”紅纓剛高昂起來的聲調不知為何忽然收斂,變得小心翼翼。
“這樣子啊,”一陣輕笑。“那我再托你幫我個忙。”
這次還沒輪到紅纓開口,童蕪便攔住了她雀躍的話頭。
“我這院子裡不需要太多人伺候。爹這幾年身體越來越差,伺候的人多點好。你跟廣媽媽說一聲,自請去正院裡灑掃吧。”
屋子裡鴉雀無聲。
過了一會兒,門扇應聲而開。童蕪大步從門内走出,徑自去往童蘇院子的方向。
待童蕪出院門後,廣媽媽從走廊的轉角悄沒聲地出來,走到門前,看見正站在房裡不斷抹着淌淚的紅纓,足尖前的青磚已被打濕了一小片。
“留着點水掃幹淨老爺院裡的地吧。”廣媽媽冷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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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蘇天還沒亮就被一群人擡起來、撐住,分不清到底有十幾隻手還是幾十隻手在他身上蜇摸。
他根本懶得睜眼,心想就這麼被擡去火化了更好。
然而他想得美。
頭上有兩隻手替他束攏冠發,還有兩隻手一隻負責遞钗安冠,一隻負責淨面修眉,冷不丁直接上手拔一兩根,激得他眼角泛淚花;
腰上一雙手給他勒緊裡衣中衣,脖子上緊接着就有人給他攏好衣領,裡側繁複細密的刺繡暗紋貼着他脖子而過,浮起一陣雞皮疙瘩;
就連腳上也沒被放過,先襪後鞋,層層疊疊,光憑觸感分析,他還以為這群人給他套上的是趁自己睡着時偷偷扒下來的皮。要不然一雙鞋襪怎麼能穿得這麼啰嗦?弄得他腳癢動個不停。
大膽!是誰趁亂打了他腳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