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寒鯉死了。”
她盡量不帶情緒地說完這句話,面容無波,眼神卻是迫不及待地搜尋着眼前人的反應。
“我知道。之前已經有人來報了。”關觀看完手裡的這張新契,眼神一掃,旁人馬上呈上賬簿以供參閱。
看着關觀的反應,她有些不敢置信,但面上始終沒露什麼,隻是坐下,繼續發問:
“那薄王爺那邊,你怎麼交代?”
關觀輕聲“啧”了一下,罕見地皺起了眉。
她竟有些竊喜。這證明她之前猜得沒錯,這孩子果然還是對……
關觀将賬簿的一頁撕下,連着契約一同扔到地上:“這年賬是誰做的?去查清楚他貪了多少,再去查這張契的莊子。一同澆了。”
“是。”
“什麼大事,至于急成這樣?”她看着關觀焦躁的樣子,語氣也不免帶上了幾分說教。
從前她是怎麼一日日、一頁頁手把手悉心帶着這孩子看賬簿的,如今竟為了底下人的一點滑頭就氣成這樣。
“動靜這麼大,拔根的時候力氣太大,反而會有所後患。”她諄諄教誨。
關觀聽了她的話,眉目才略有所舒展:“隻有先挖去旁邊的土,斷其後路,方能斬草除根。”
她滿意地點頭。關觀卻面容重覆上了淡淡的憂愁。
“這幾日,薄王府那邊一句話沒有。我怕……”
關觀說不下去了。她的眼神緊盯着桌上的一盆玉石盆栽,整塊翡翠雕出了繁姿茂态,也雕出了葉片略萎的尖端,頹勢已顯。
“薄王府那邊,确實不好辦。主要是你玲珑筵上,已經吊起了他們的十分胃口,再不及時喂飽,現在恐怕就要反噬了。”
說是這麼說,她的語氣卻從容優緩,仿佛在評價無關緊要的事物,而不是自己傾注了一輩子心血的清坊。
關觀眉眼間飄忽的憂愁,在聽完這話後,立刻聚到了她的臉上:
“不過是個伎人,要找的話,不管是人是妖,我都能找到第二個絕色給他們。不,别說第二個了,二十個、二百個,隻要清坊想找,還怕找不到嗎?”
她聽完,輕輕笑了一句:“可是,江寒鯉那種性子的,恐怕隻有這麼一個了。”
關觀以手支頭,流出不認同的眼神:“妖也就算了,被馴就打服的東西,自然是對人說一不二;但是人的話,”
關觀随手拿起一把裁紙的小刀,刃光雪白,直接擊上旁邊的那盆玉石盆栽。
玉碎琅琅,關觀随手抓起一塊碎玉,扔向旁邊女侍懷中:“拿去。退下。”
而女侍絲毫沒被坊主這古怪到乖張的行為吓到,立刻用雙手接住棱角破碎的玉石,面色淡定地道聲謝恩,便捏着玉石出去了。
關觀重又看向對面的女人:“妖的性格難以後天馴化,人的話,隻要施壓誘利,什麼樣的人,清坊都養得出來。”
她看着跟在自己身後長大的女兒滿臉皆是上位後的傲慢,輕笑了下。
“你的意思是,再培養出一個口不擇言、毫無教養、見風使舵、還要蠢的恰到好處的絕色花魁也不是什麼難事?”
這下輪到關觀不解了,輕啧一聲:“這種品性的女子,坊裡到處都是。再絕色難覓,花錢去搜集,清僑城裡若尋不到,就去别地、去異域重金搜羅,還怕找不到第二個花魁?”
她笑了笑:“你說得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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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當真是關坊主所說?”
薄王爺不耐煩身後捏肩丫鬟的力道,直接一個眼色下去,旁邊的人馬上扯着丫鬟的後衣領拖走後堂。丫鬟不發一言,隻是默默流淚。
她目不斜視,颔首凝重道:“是。”
“我看她倒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了,真把清坊當成自己的領地來治了。”薄王爺含笑道。
她立刻起身俯首跪下,以手貼額:“清坊的百年基業,不過是依附薄王府庇佑福祉下的浮根雜草。關觀現在這樣,小人教導不力,還請王爺定罰。”
此時,後堂傳來遙遙的闆子拍肉聲,和隐隐的在喉嚨裡打轉的不成形尖叫聲。
薄王爺馬上感到肩膀有些刺痛,越發不悅,邊側頭用拳輕捶自己酸脹的肩膀,邊站起身來。
“新東西到底是不如舊東西好用。也不知道他們怎麼辦事的,調-教出來的捶肩奴一個不如一個。沒想到現在清坊這樣的百年基業,也調-教不出來一個聽話的坊主。”
她的額頭壓得更低:“是小人過錯。”
薄憫倒是沒繼續施壓:“得了。雖然奴才一個不如一個,但現在你也暫時找不出第二個接班的吧?把她殺了。你繼續伺候本王。”
她沒有接嘴。額頭下緊緊壓着的手背回彈些許。
薄憫的聲音又忽然壓低,周邊的氣場也跟着帶怒:“我要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奴才明白,别以為本王是她能随意擺布的。本王說好了要什麼人,就要什麼人,容不得她自作聰明來糊弄!”
後堂的嗚咽聲停止了。
薄憫打了個哈欠,往外走去:“你是第幾代來着?算了,無所謂,你繼續當‘關觀’伺候。”
她——被重新賜名的關觀,如狗般伏在地上,無聲無息地扯出一個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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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