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蘇喝完茶,拿食指指尖抵着茶杯邊沿在桌上轉圈,邊轉邊說:“那時候入口快關閉了,我們一路打、一路沖,把快到入口的司初夾在中間,他上衣好像被我還是她撕爛了,不光肩膀,當時看到的東西可多了。”
曲秋一糾正道:“司初不是被我們夾在中間。他可比你有眼力勁,是來勸架的。”
童藤童蘿狐疑對視一眼。信司初會勸架,不如信鳥會遊泳魚長腿,他可慣來是個任外界天崩地裂也不多走一步路的人。
但這樣想似乎也不完全對。素來袖手旁觀的司家主,也管過一件閑事。
他倆走到欄杆邊,一眼看去,馬上看到那個閑事穿着一襲紅衣如霞散地際,垂立在場地中央。
“關清之身邊。”
“還有個女孩。”
“他倆看上去,”
“關系挺好的。”
聽着雙胞胎一人一句欣慰地說完上述話,席白馬上看去:“喲,這不是司初的徒弟嘛。他怎麼在這?被司家主賣給清坊了?”
聞言,童藤童蘿由欣慰轉為自豪:“不。”“是我們賣的。”
“哦,想起來了。這也是妖七當初跟你們說的計劃中的一環?司初徒弟叫關什麼來着?算了懶得想,我怎麼記得他脾氣不大好啊,竟配合你們入清坊當伎人,司初真該拜你倆為師,好好學學怎麼管人。”
曲秋一聽着旁邊人司初長司初短,本人卻半個影子還沒現,心内煩躁,順手就給席白來了一拳:“去給我倒杯茶。”
席白變臉,眉毛怒擡一半,剛要張嘴回敬,眼睛瞥到了什麼,動作立刻被打斷。待到他想收回視線時已經晚了。
因為童藤童蘿見他行為反常,立刻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見到了如下場景:
一群眉高眼深、五官深邃的異域人,奇裝異服,氣派不凡,穿着刺繡繁複的披肩式衣服,剛向某位穿着華麗、似乎是王侯貴族的中年男人點頭緻禮完,坐了下來。
他們一行有四個人,有一個戴着兜帽,隻露出半截蜜糖色的下半張臉,看不清長相,更分不清男女。
童藤童蘿看着這在本國罕見的膚色,腦内電光火石,兩下心靈交融,想到了他們收集進入玲珑筵線索過程中,在茶館喝冷飲時、隔壁桌說的那句話——
都快開戰了,清坊怎敢邀請鄰國……?
二人情不自禁脫口而出:
“玲珑筵上。”
“竟然還有外國貴族?”
然而不知是否巧合,他們的話剛落地,那個戴着兜帽的人便忽然擡頭,直勾勾朝向他們所在的方向,也不知是否在看他們。
明明那人的眼睛被兜帽掩蓋住了,照理說往上是看不見什麼的,但所有人都感受到一股無形又犀利的視線,仿若擲向半空的鈎鎖,直沖而來鈎住他們的眼球、想要生生往回拉出血肉骨頭來。
席白直接将他們拉回:“别看了。你倆的眼睛比火把還亮。在妖七現身前,不要在這裡多生事端。”
童藤和童蘿更是直接回頭,臉色肅然。
“這人是。”
“獵妖人。”
席白說道:“你倆腦子沒事吧?雖然靈力在人身上的出現确實沒規律,有些貴族似乎也有點靈力,但有靈力不等于要去當獵妖人。他們放着富貴安樂無邊,倒是要當獵妖人?”
這下不光是童藤童蘿,連倚在欄杆上的曲秋一都直接回身不可思議道:“你别跟我說你看不出這道視線?那個戴着兜帽的人身上的氣勢,幾乎不用多推斷,必是個與妖生死周旋過多次的人!”
“我看是你看不出他身上穿的是什麼。”席白冷然道,“那是隻有鄰國最……最上層的人才能穿的布料,我就是那裡出來的,曾經親眼看過一個虛榮商人冒險,找人定制了類似花紋的布料,想在自己的五十大壽生日上穿,以證明自己與上層往來頗有交情。最後,這件布料成為了他的壽衣。這種尊貴到不容他人模仿的人,是絕對不會親手幹獵妖這種血污營生的。”
“既然他們人都想殺就殺,那你又怎麼知道最上層的人一定不會獵妖?妖的命比人命更尊貴?”
曲秋一的嗆總是嗆得直擊席白痛穴。席白不說話了。
她見席白沉默,便轉身過去,隻見那個戴着兜帽的人仍在擡頭看着這個方向,下巴的角度甚至擡得更高了,似乎是在仔細觀看。
曲秋一将單隻手臂支在欄杆上,以指節撐着臉,歪頭看了回去。
半晌,她開口,雙眼放光,一字一句說道:“這人絕對是獵妖人。而且實力強勁。”
她的話語中是掩蓋不住的興奮和躍躍欲試。
所有人聽着這話都十分認同,但也有點不安。
童蘇直接開口道:“曲秋一,我明白你的心情。換在平常,切磋下也不是不行。但今晚,我們首要任務是全身而退。”
他又看向自己的兩個弟弟:“小藤,小蘿,我現在也要把話和你們說明白。我答應跟你們來,除了想見到妖七、拿到小蕪去向和我手上的信息對一對外,還有想給他直接來一拳解恨。但是這些都是建立在你倆平安的基礎上的。”
童蘇拄着以邪刀,雙手覆刀柄,并沒有看着童藤童蘿,隻是盯着空中的某個點,面色平靜,淡淡說着。
但不知為何,他倆卻覺得一種莫名熟悉到恐怖的氣息正在緩緩從童蘇身上升起。
“現在的禁妖令力度有多大,風聲有多緊,我也不想多說了。我隻說,我這一路走來,走的都是山村野路,能不走正道官路就不走。因為我不想再在各個城門頭上看見其他獵妖人的頭了。”
童蘇的話點到即止,也無甚強烈感情。
童藤童蘿對視一眼,不敢吱聲。大哥說話,是越來越像爹了。
此時,房間四周忽然全面響起窸窣的聲音,像是無數蹿動的小動物在牆壁内部摳撓不止,打破安靜尴尬的氣氛。
聲音從四面八方、頭頂腳下響起時,他們才發現,原來整個玲珑筵場地、一眼收不下的群山筵位的水晶牆體中,全部嵌滿了傳聲珠。
一人發話,全場聞聽。
薄憫一手把玩着約嬰兒拳頭大小的傳聲珠,一手放下酒杯,看着聽到異響後慢慢轉身過來的那襲紅衣。
那一刻,他的視線穿越了時空,交疊了人影,更令他恨湧心頭、嘴角泛寒:
“玲珑筵,正式開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