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關清之得到關觀的回答後并未止步,無動于衷地往前繼續走。
比起清坊的坊主,他現在更想要見清坊的主人。
“你不想知道,自己的親生父親是誰嗎?”
關觀話音剛落,眼中餘光便是一抹紅色擦身而過。
“不想。”
關觀臉上的漠然凝固片刻,随即綻開淡笑。
他果然是江寒鯉的孩子。
關觀轉過身,叫住了正準備從山壁内部開鑿的樓梯上去的關清之:“你聞到我身上,花魁的味道了吧?”
這話倒是叫關清之站住了。
關清之嗤笑一聲,背靠晶壁,雙手抱胸而立,臉上譏諷不屑的表情,與從頭到腳繁麗精巧的打扮格格不入,看得關觀不由自主皺眉。
這底層泥腿子的做派,終究是被這孩子從小學到了大。真是對不起江寒鯉給他的這張臉。
“你手裡的花囊,是剛剛我身上的吧?才戴了那麼點時間,怎麼可能就有我的氣味?”
關觀眉心半擡:“哦?你自認為花魁?之前不是很瞧不起這行營生嗎。”
“勞煩您搞清楚,我瞧不起的從來不是花女伎人,而是清坊本身,還有您這位清坊坊主。”
關清之邊說着話,邊手指微動,直接放出一線靈力橫在二人之間,直向關觀突進。
靈力在即将刺入關觀眉心正中央時,便戛然而止。
然而關觀依舊姿态不變面色不改,連呼吸都不曾亂了節奏。關清之心内的試探也落定了。
清坊坊主,确确實實沒有一絲靈力,是個徹頭徹尾的普通人。
司初一直瞧不上他的靈力,方方面面都鄙夷。嫌他總量積儲不夠,又總說他招式粗糙不夠内斂。
但唯獨在自己的靈力的速度和突襲招式上,他從未置喙過一詞。
對面若是個獵妖人,必得被他剛剛那招動了心神。隻有看不見靈力的普通人,才能如此無動于衷。
然而确認了這位把持經營了清坊長達二十餘年的坊主是普通人後,關清之心底的憤怒反而如酒澆火,愈燒愈烈。
“清坊本身嗎?”關觀聽了他的話,絲毫不惱,隻繼續從容說道,“不論你對清坊态度如何,你始終是不夠資格當花魁的。畢竟有這樣的生身父親,又被這樣腌臜養大,我種出來的花再好,留下的種子也是被糟蹋。”
聽了這自矜宣判般的話,關清之隔着散淡的煙霧、江寒鯉的氣味和自己因盛怒變得模糊的視野看向關觀,從胸腔中翻騰的血氣内才擠出一句:
“這就是你殺了符渡星、又殺了你那朵被糟蹋的‘花’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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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坊這次玲珑筵恐怕要出事。”
在妖七用靈力屏聲後,居召芷猶豫再三,還是說出了這句話。
“啊?這話怎麼說?”妖七問道。
卞采露懶得對其惺惺作态的樣子開口,她知道總會有人接話的。
果然,于邀雪道:“喂喂喂,你沒看到嗎?清坊的席面上,竟然坐起了獵妖人!這群人不是跟我們一樣來幹活的,而是真的來赴宴登座的!”
沒說到點子上。卞采露以指抵頭,說道:“你眼睛是隻長半邊?底下最中央最尊貴的那桌席面,都已經圍了一圈獵妖人了,你還盯着這幾個不放?”
她指的自然是薄王爺這桌。其他人也了然。
說罷這句,卞采露直接從椅子上站起身來,走近水晶幕牆,看向底下開始陸續增加的人頭:“問題根本不在有幾個獵妖人混進來。而是他國的獵妖人被邀請到了玲珑筵上。”
這幾日坊間流言都已甚嚣塵上,說是邊境馬上就要開戰了,百姓們都已經毫不避諱、直接在茶坊酒樓這類場合公開談論。
他們國度邊界地勢複雜,有山有海,接壤的不止一個國家。
但讨論之所以熱烈,也正是因為如此——據說他們的王,要同時和所有的鄰國宣戰,隻差一領正式昭告全國的诏書。
不管傳言是真是假,大多數人都是覺得空穴不來風、無風不起浪的。再說,這傳聞如此離譜,卻還能廣泛傳播,若說背後沒點根據,誰信?
而在這個節骨眼上,玲珑筵作為本國貴族們的奢秘享樂聚會,異國獵妖人卻能出席,還堂而皇之地位列上座,給人的觀感又豈隻是震驚。
妖七卻用寬慰語氣笑說道:“沒事的。這可是王爺親自邀請來的人,自然敢确保萬無一失。再說了,我們的任務也隻是盯住那些妖,而不是人,不是嗎?”
沒有人理他。
大家的視線都在看向下方那一列列魚貫而入的人群。
不止是他們這一個房間,玲珑筵場地上所有的群山筵間,裡面坐着的各色賓客,視線都在此刻穿過氤氲幻彩的場内光線,往下投去。
各個身形輕巧、纖腰如燕的歌舞伎正從水晶山壁下的各個隐秘入口接續而出,袖尾曳在空中,望去似波行海上,質地如絲又如紗,在彩光罩下,籠出千顔百色,變幻不停。
從高往下看去,隻見一個個身形缥缈,前後相接,一列列身姿如河逶迤,又似群山起伏,像潮起侵岸,又如丹青行畫。山河百态,莫過于此。
筵席才剛剛開始,這也隻是預熱助興的歌舞節目,光是伎人們的入場,就令所有人忘情至忘言。
但也有人并未全副心思撲在欣賞上頭。比如卞采露。
她之前的猜想算是證實了一部分。
清坊招專門的馴妖人,根本不是為了所謂的馴服其如人歌舞。
下面排開的數百歌舞伎就是最好的證明。而那些經他們手訓練的能化人形的妖,早已進入晶壁内的内部樓梯,不知往上走到何處筵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