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也沒什麼好擔心的了。事已至此,對面要是盯上他們這群人,現在才收斂也晚了。
現在當務之急,還是得管住童蘇這無處安放的“英雄氣概”。
匡扶正義是不假,但用錯了時機就是害人害己。
席白一轉眼,就果然看到童蘇正瞪着自己,手上握刀的力氣根本不松,眼神也不自覺地帶上幾分譴責。
他心中叫苦不疊,雙胞胎呢,怎麼還不來給自己解圍?難不成真要跟着他們家大哥一起任性?
席白心裡在想,嘴上也沒閑着:“你别拿這種眼神看我。我都是為了你好,别狗咬呂洞賓。你既然當了家主,接手了世家事務,就更該知道這些豪奢權貴,平常都是怎麼玩妖的。”
童蘇扯起嘴角,笑得極其難看,近乎恐怖:“你管這下面的事情叫‘玩妖’?”
“那你覺得,沒有這些妖,那群人的下場就會好到哪裡去嗎?你現在沖下去,殺光了這群妖,殺完了這群貴族,又能怎樣?你能殺光這世間的人上人和妖中妖嗎?”
“殺不完,也不代表我每次都要袖手旁觀。按照你的說法,聽之任之,讓這群人上人一邊推行禁妖令、一邊虐殺普通人就是對的了?”
童蘇仍不肯收回手臂,二人依舊僵持。
見童蘇這個死犟樣,席白臉色也越發難看,握着童蘇手臂的手也越握越緊。雙方甚至都開始動用些許靈力來角力。
他見童蘇聽不進去自己的好言相勸,還在欄杆外舉着那把破刀恨不得所有貴族來參觀,氣得血氣上湧,閉上眼緩了緩。
片刻後,他馬上睜開眼,伸手指着旁邊想要上前拉開他倆的童藤和童蘿,冷冰冰說道:
“你是童家的家主,是獵妖五大世家之一的繼承人。今日你童蘇既要下去,我席白一個沒有背景根基的散兵遊莽怎麼攔得住。畢竟你手裡拿着的是童家世代相傳的靈器以邪刀,你身邊跟着的會使傀儡術的雙生胞弟,你一動手,所有人都能在今晚知道,這件事是童家做的。”
他說完,便敏銳感知到童蘇緊繃着的小臂稍有動搖。機不可失,他馬上繼續說道:
“你今晚之前是怎麼說的來着?保護童藤和童蘿的安全,讓他倆全須全尾地回家,給你爹送終,才是第一要緊的事……”
“你今晚是來幹嘛的?”曲秋一忽然打斷他的話。
席白幾乎是惡狠狠看向她了。她又在這時候亂插什麼嘴?!
曲秋一卻是拿看陌生人的眼光在盯着他:“席白,你有事瞞着我們。”
“什麼?”
童蘇慢慢收回手臂,揣着以邪刀抱胸而立,同樣開始審視席白:“曲秋一說得對。你今晚太反常了。”
席白幾乎要被氣笑了:“好好好,我反常,我發瘋!在一堆瘋子中間,我哪怕是個正常人也是不正常的!真是好心當作驢肝肺,勸你們保全自身、不要輕舉妄動,你們倒開始懷疑起我來了!”
童蘇沉聲道:“你明明知道我們說的不是這點。”
曲秋一走上前去,直接扳過席白的肩膀,要他直視自己:“你到底有什麼事瞞着我?”
席白直接打掉她的手:
“還有什麼事?!我知道了,不陪你們白白送死就是别有異心是吧?你們都是群不怕死的好漢,我怕,行了吧!”
童藤童蘿十分擔憂地看着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激動的席白。
他本一直是最謹慎冷靜的那個,現下不知是因為一開始就不願意來玲珑筵、還是因為他發現要趟的渾水比想象中的要深得多,他竟開始大喊大叫起來,全然不顧是否會引起他人注意了。
喊完以後,現場陷入片刻尴尬的靜默。
席白喘了幾口氣,稍稍平複心緒,轉身走向門口。推門,發現外面鎖住了,竟直接動用靈力破開門闆,一手扇飛半邊門走出去,剩下另半邊泛着電光的殘門“吱呀”搖擺。
“老子不幹了。你們送死去吧。”
如此大張旗鼓地出去,怕是過不了多久,清坊的人就要順着動靜上來了。
曲秋一拍拍童蘇背:“他不幹我幹。他們如此喪盡天良,既然事已至此,不如先聲奪人!對了,聘用我護衛的價格是這個數。”
她邊說,邊用手指比了一個數。
童蘇:“……回家了再給你。”
“爽快。”
二人迅雷不及掩耳,便談好了價碼。
童藤和童蘿同時歎了口幽幽的氣,目光穿過自家大哥和曲秋一之間,凝重地看向下面。
不知該說是運氣還是晦氣,剛剛席白搞出那麼大動靜,底下都沒一個人擡頭看他們——因為下面的動靜更大。
坐着的貴族在交頭接耳,對手中的傳聲珠指指點點;
站起來的花女依舊帶着千篇一律的表情,施施然走向欄杆上纏着的絲緞;
場地中央的花苞剛閉緊又怒放,又走出一個擡手便換面的玲珑花女;
周邊的普通人類花女,有的心如死灰坐在原地等死,有的左顧右盼還企圖找到一線生機,也有的想要偷偷往後挪步逃跑,殊不知她們所有人的一舉一動在高處看來格外明顯……
一切都像流水線,井然有序。
南沉升剛覺得宴會節目開始有點意思,順手接過身後人遞來的玉杯,剛要一飲而盡,看着手中杯,忽然想到了拿玉杯的人,猛地轉頭。
他剛轉頭,四個異域人就齊刷刷站起,除了戴着兜帽的那人,其餘三人對着薄憫匆匆行禮,便要告退。
薄憫點點頭:“可惜了。本來還有個好節目想讓你們看。”
“我們的遺憾。下次有機會必重謝王爺。”
異域人們沒頭沒腦地扔下這一句話,便腳步飛快走出門去。
這群人來得不知所然,走得更莫名其妙,南沉升并不關心。
他今晚關心的隻有一人。那個自稱“司初”、脾氣大倒卻很有幾分意思的人。
不管别人怎麼玩那個什麼比肩花融美色,他可萬萬不希望這麼獨特的行事作風被妖消化了。
南沉升看着薄憫那張不苟言笑的老臉,咳嗽了幾聲,準備開口。
誰料薄協先他一步開口,嫌惡指着那人道:“父王,能否先别讓此人進入比肩花?我想留他到最後。”
薄憫看也沒看他,繼續喝酒道:“你之前不是說,他就是在慶樓裡打傷你的那人嗎?也罷,本來就沒打算現在就用了他。”
薄協帶着恨意開口:“正是因為如此,孩兒才不能讓他這麼輕松。比肩花最多關閉一分鐘,豈不是太便宜了他?不好好磨上這賤人幾天,怎麼能消心頭之恨?他打傷的不止是我,更是下任清僑王的臉、世世代代清僑王的面!”
南沉升涼涼道:“世世代代清僑王的臉,怎麼還腫着?别太辛苦了。”
薄協不理他,繼續慷慨激昂地說道:“此人面臭心狠,下手毒辣,還是個獵妖世家出來的,簡直是亂臣賊子之首!哪怕最後咽氣,死了也是便宜了他。”
薄憫今晚第一次正眼看自己的這個兒子:“那你想怎麼辦?”
薄協笑得一反之前陰霾之态,陽光燦爛:“他不是一直堅稱自己是司初嗎?我已經讓關觀給司家主下了請帖,讓他也來參加玲珑筵了。到時候,我們就等着看他醜态畢露,再讓他們自相殘殺,一箭雙雕。”
薄憫沒說話,繼續喝着旁邊那個“司初”給他倒的一杯又一杯的酒,看不出情緒;南沉升倒是有點驚訝。
可以呀,薄協這小子也學會這一套了。
薄協可一向是他們這幫二世祖裡最跋扈、也最沒彎彎繞繞的人。大抵是他從小到大,想要什麼就得到,想殺什麼就實現,實在是不需要第二個心眼。
如今聽他話的意思,這位紅衣美人似乎是僞造了自己的身份,還想出了這個法子整治他,真是太……
太有趣了!
南沉升一向玩性大,再加上,出于某些可有可無的原因,他也确實想見見獵妖世家的家主,便也沒出言阻攔薄協。
而薄協,此刻竟若有似無地給了他一個得意的眼神。仿佛是算準了自己此刻内心的想法。
南沉升無語。剛心裡誇了誇,他便抖起來了。果然這人就算長心眼子,至多也隻能長半個。
反正到最後自己也會力保下那個美人。至少保證他還有一口氣。
畢竟薄協的愛好可是收集美人标本啊!雖然不會缺胳膊短腿,但皮下一定是腐蝕殆盡、五内俱空的,那他還怎麼拿來熬油!
薄憫終于開口了。
薄老王爺一出聲,連南沉升都不禁提起幾分精神聽。畢竟人家現在還是清僑城的主人、玲珑筵的東家。
“你能有如此成算,也算懂事點了。但為父不能答應你這個要求。這個賤人,我另有用處。”
薄協扯了扯嘴角,急欲開口争取,但剛張開到一半,忽然臉色陡變,蒼白發汗,聲音都發不出來。
南沉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沒錯,南沉升也是極少數擁有靈力的貴族之一。而他現在,看見了這位薄王叔的靈力顔色。
黑如瀝青,詭異地如一團糾纏的濕發,正堵在薄協張開了一半的喉口裡,不斷翻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