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秋一,你的魚抓到沒有啊。”童蘇找了塊沙灘上的大石頭,靠着坐了下來擋太陽。
曲秋一當即吼了回去:“有空說風涼話就給我下海,這裡可不是童大少爺的家宅,誰上趕着伺候你。”
吼完後,她心中郁悶之情也沒纾解:“這麼大一片海,看上去就該魚肥蝦美的,怎麼電了半天,連隻貝殼都沒浮上來?”
阿蟬在旁邊抱着一大把濕淋淋的寬條海帶說道:“姐姐别灰心,浮上來好多海帶呢。中午吃海帶湯也行。”
同為使水之術式的卞采露也在旁邊抓海帶。她抓起也一條海帶,臉帶嫌惡:“可我怎麼覺得這海帶有點太滑了?上面怎麼全是黏液?咦呃!聞着好腥,真倒胃口……”
“海帶就是這樣的。”晏琢也坐到童蘇旁邊去了,“要清洗處理後才能吃。不過現在這樣也不挑了。”
“不勞者不得食!”曲秋一看着那群大爺們就來氣,“你們來曬日光浴了?我告訴你們,沒一起下海的人别想分我一根海帶吃!”
甯閥憂慮地接過阿蟬遞過來的海帶,手指碰觸到海帶表面後,馬上拉出幾條粘稠的白絲,要斷不斷的。
“這海帶上怎麼還有斑點?看着跟花蘑菇一樣,不會有毒吧?”
居召芷淡定地湊頭過來看了一眼:“沒事。先煮一條給小王爺吃。”
童蘇認可道:“怪不得妖七會選擇和你合作。”
在場的人一個個都正值青年,加上每人之間距離也略遠,個個說話起來不是扯着嗓子就是氣運丹田,響亮吵鬧。
亂哄哄的場面下,一道蒼老聲音的響起,像一盆澆在海帶上的滾水,讓所有人的聲帶都蔫兒了。
“這海帶就是有毒。”
童蘇立刻持刀站起回身。速度太快,背後岩石粗糙的表面磨得他後背火辣辣的痛,但眼下他顧不上,警惕問道:“你是?”
大家這才注意到,一群臉皺巴巴如話梅的老人,不知何時站在他們身後,看了他們不知多久了。
這群老人無一例外,不分男女,都留着極短的頭發,還有幾個老頭是光頭,在陽光底下锃亮到能當鏡子。
說話的老人站在這群人最前面,聽到童蘇問話,反應遲緩地将頭轉向他,上下打量,缺了不少牙的憋嘴砸吧砸吧:“裹着符咒布條的長刀,長得還很高……你就是我們滿月鎮的姑爺吧。”
童蘿一直背對着大海而站,是早就看見這群老人一步步慢吞吞挪過來的。
他本下意識架起了防護,但很快發現,這群老人一看就早已七老八十,不可能是擁有靈力的人,便也沒出聲阻止,隻好奇地看着他們無言靠近,又盯着衆人看。
聽到老人的問話,童蘿很是驚奇:“姑爺?你知道滿家的事?”
老人笑了,露出幹癟的牙床:“我們從生下來就一直在滿月鎮,滿家的事如何能不知?滿妙家主說過,等滿菱大小姐成為家主後,滿家和童家就會聯姻,到時候,童家也能庇佑滿月鎮的存在。”
他越說越沮喪,剛笑起來的臉皮馬上像被迅速抽幹水分的葡萄皮,耷拉了下來:“我們那時候都盼着家主和大小姐早日去童家完婚。隻可惜,家主沒回來,大小姐也沒回來。”
童蘇的心一下子難受起來了。
童蘿看向大哥,最終還是垂眼抿嘴,打算繼續問這個老人問題——比如鎮上有沒有鬼。
誰料童蘇先開口截斷了他的話頭:“那你們知不知道,你們大小姐去哪了?”
老人見他這般發問,臉上反而浮現出極度驚異。
驚訝之後,臉便像被短暫被拉長後又被壓扁的葡萄幹,重新歸入死寂,聲調是平靜的絕望:“我們不知道。我們一直以為,大小姐是留在童家了。現在看來似乎并不是。”
童蘇和童蘿俱是心下一顫。是啊,這裡與世隔絕,哪裡會有人給他們特地來傳消息,說滿家兩任家主一死一失了呢?
快到中午了,太陽高懸于頭頂,垂直下來的光線罩得一張張老态龍鐘的臉溝壑縱深,眉眼鼻嘴都化成這些溝壑的一部分,就像與崖壁融為一體的竹樓,無分你我。
人老到一定年紀,就不像人了,而像一樽移動的遍布風霜的石像,沒人知道石像裡包裹着什麼。
童蘿看着這些老人,心裡忽然浮現出一個很不恰當的想法。
他覺得這些老人很像在等主人歸家的老狗們。
他用力搖了搖頭,想驅散這個念頭。他想到了大哥大婚之日那晚參域說的那些話,滿妙一年要拿數百人來飼養栖茔花,自己現在的想法也太不像樣了。
他感覺自己在清坊經曆的這幾天,每日都有新沖擊,很多他以前根本想不到的概念,在那幾天都已被潛移默化地植入腦中。
童蘇終于開口了:“我們看這片海裡,似乎沒有什麼魚蝦可供捕撈。你們剛剛又說這海帶有毒,那你們平日是靠什麼……”
“抓到了!!!”
這石破天驚的一聲,打斷了這場艱澀的對話。
與此同時,剛好有波不小的海浪沖上岸來,猝不及防,站在前面的所有人都被澆了個落湯雞。
童蘇在後背被打濕的那一刻就反應過來,靈力順勢托舉海浪往上,形成往地面凹陷的半圓形,海水像在某個巨碗裡打了個轉,見翻不出更高浪頭,就悻悻回歸了。
童蘇見老人們沒有被海浪波及到,才放心轉過身去,語帶責怪道:“你捕魚就捕魚,這是要把整個海給翻過來?”
雪白綿密的泡沫退去後,剩下在大太陽下高高舉起雙臂的曲秋一,雙手之上的魚鱗在耀眼的陽光下反射着彩光。
“看見沒!這麼長!”曲秋一興奮地說話都連不成句子了。
這條魚大約一米長,被曲秋一抓住了魚頭和魚尾,正在太陽底下奮力掙紮,甩出不少水花折射陽光,一時間所有人都沒看清這到底是什麼魚。
“快!我抓住它脖子了!這條夠我們所有人吃三頓了!”曲秋一踩着水就往岸上沖。
“魚哪來的脖子?”童蘇莫名其妙,但還是準備先去幫把手。
然而他還沒邁出迎接凱旋歸來的曲秋一的第一步,袖子就被人拽住了。
童蘇低頭一看,就看到一隻幹瘦如枯樹根的老手緊緊拉着自己的袖口。他順着手臂方向轉頭,卻看到所有老人臉上都浮現出了巨大的恐懼。
童蘇心下咯噔一下,直覺讓他立刻再次轉頭。
此時曲秋一已經跑到了距離他們隻有十步之遙的地方,他也看清了那條魚的樣子。
那條魚上半截覆蓋着層層帶着斑點的海帶,看不清頭部長什麼樣;下半截的魚尾巴還在不停有力甩動,一看就肉質緊實、滋味鮮美……不對!
不對!!!
童蘇看清那一大坨海帶下若隐若現的東西後,當即臉色大變,昔日在東海之濱獵海鳗時的記憶迅速複蘇。他大喊道:
“曲秋一!扔掉!這不能吃!”
辛苦大半天的曲秋一,聽到這話就怒了。剛好魚尾巴一個有力甩動、從她手裡打滑掙脫,她便單手發力,用力捏住那所謂的魚脖子,垂直懸抓着這條魚,往前伸直胳膊炫耀獵物道:
“你瞧瞧這魚!這肉!你這躺在沙灘上日光浴的米蟲倒挑三揀四上了!”
曲秋一不愧是一隻腳就能踩暈小王爺的人。此刻她單手就控住這足有一米的粗長大魚,毫不費勁。
然而這魚似乎也不是吃素的,被捏住所謂的“脖子”這麼久,尾巴反而越甩越烈,轉着圈地飛速扭動,感覺下一秒就要海魚變身竹蜻蜓上天了。
短短幾秒的激烈對峙下,這魚無意中甩到了曲秋一側臉一次。随後它便像開竅一般,瘋狂往那個角度扭動,迅速左右開弓、連抽了她好幾個耳光。
曲秋一頂着滿臉的魚腥味徹底爆發:“本想讓你安樂死,這麼不識好歹!”
說着,她渾身的靈力屏障就開始爆發,呈折線狀不斷波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