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滿月鎮上居民，是靠壽命和這群鲛人交換生活物資活到現在的？”

同樣的地點，熟悉的燭光，圓竹桌邊一群人圍桌而坐，就是桌邊多坐了一個人、桌上多擺了一條魚。

薄協剛清醒過來。存糧快不足時，他是第一個被先斷了口糧的，此刻他鬼迷日眼看向桌上的人魚，奄奄一息道：

“是捕獵來食物了嗎？快給本小王呈上……呃！”

“我之前不是教過你了嗎？”曲秋一一腳将他踢翻了個面，“在你姑奶奶面前，别整這些大小王。我看你是真搞不拎清狀況。”

薄協本就餓了兩三天以上，此刻剛清醒過來又遭重擊，被踢到面對牆壁那邊後，沒忍住，嗚嗚哭了起來。

自小就被擁立千萬人上的他，在短短一個月内，之前先是被關清之暴打，現在又是落到了女魔頭的手中，被挾持的這段時間，别說說錯一句話，有些時候要是眼神臉色不對了，都會莫名其妙挨一腳。

雖說每次不至于被打到傷筋動骨，但他可是薄協！是未來的清僑王！怎能變成那些被他驅使打罵的奴隸一般？

他越想越氣，越想也越傷心，獵妖人現如今在社會上的地位，還不如一個王府奴隸來的體面，竟也敢像對待一條不聽話的狗一樣，對自己動辄打罵。可惡！無恥！！該死！！！等自己找機會逃出去了，一定要将在場的每一個……

“我們要談事，你給我哭小聲點。”曲秋一不耐煩道，“我數到三。”

“一”還沒說出口，屋内頓時安靜。

于是曲秋一接着談事。她沖着縮着肩膀夾着胳膊坐在那的老人喊道：“問您話呢，沒聽着？”

辛須嘗本想接口，替老人擋下這個心狠手辣女人的咄咄逼人，但村裡的老人之首已經撓了撓光秃秃的頭皮，先開口了：

“也不全是壽命。有時候也用一些身體發膚。”

“怪不得你們都是秃頭。”

這時童蘿拍桌而起：“我就知道！那晚關清之頭發會動，肯定是有原因的！”

他激動地指着桌上心如死灰的鲛人說道：“你們都看到了，這鲛人身上沒一點妖氣。說明我那天晚上看到的就是它們搗的鬼！”

“然後你就被吓暈過去了？”卞采露擡眸道。

“我、沒、有、被、吓、暈！”

童蘿又大力拍了下桌子，震得鲛人側躺着的頭被彈起來一下。他指向鲛人道：“你說！你們是不是有什麼辦法能催眠人？鲛人不是一向以歌喉聞名的嗎，你快承認啊！”

海竹翠冷冷道：“我有自己的名字，少對我大呼小叫的。”

此刻它的肚子上還插着辛須嘗從海灘上撿來的樹枝，肚子裡的珊瑚小綠魚已經冒得差不多了，隻偶爾零星蹦出最後幾條。但現在這副樣子實在沒什麼威懾力。

果然，曲秋一的陰影在它說完這句話後下一秒就平移到了它的臉上：“嗯嗯？那請問這位高貴的鲛人叫什麼呢？讓我好好聽聽……”

她最後一句話語氣陡然變重，剛要擡手就被童蘇從身後按住肩膀，無奈地往後拉：“我真佩服席白，怎麼制住你這麼多年的。你這樣，在外面是怎麼讨生活的？”

曲秋一想到了上次獵蟲妖時最後那一袋酥脆的眼球渣，一下子沉默了。

童蘇就趁着她沒說話的這個間隙，平和問鲛人道：“現在我一個個問你問題。答不答由你，我知道你不怕死，也不會威脅你。”

鲛人冷哼一聲，腹部随之起伏，又蹦出幾條零碎邊角料的珊瑚小魚。态度看上去依舊不太友善。

童蘇看向為首的老人：“你們鲛人族，是拿生活物資跟人類的壽命和器官交換的？”

“器官？”海竹翠翻了個身，堵住像被剪刀剪開一條的腹部，躺在一堆珊瑚碧魚上，恹恹開口，“這群人類怎麼能像鲛人一樣勇猛，受得了器官剝離的切膚之痛？頂多是拿些剪下來的頭發和指甲跟我們換。有時也會拿一些蛻皮。”

卞采露狐疑道：“你說的蛻皮，該不會是指頭皮屑、腳皮這類吧？”

海竹翠不耐煩道：“我不知道你們人們管自己的蛻皮叫什麼。”

大家又齊刷刷看向為首的老人。老人在衆目灼灼下，難為情地點了點頭。

興許是覺得不好意思，老人舔了舔幹癟的上嘴唇，開口辯白道：“我們也不想的……一開始他們隻說拿壽命精血來換，後面我們才知道，原來也包括‘含壽’的人體物件。這、這頭發和指甲，也是耗費時間壽命才長出來的呀。”

“姑爺，”老人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應該是唯一會替他們說話的童蘇，“你也看到了鎮上幾乎沒年輕人了。我們這群人本來的年紀都是正值壯年，滿家自從三年前，再也沒人回來過，滿月鎮又沒什麼物資，我們也不知道如何從這峭壁底下回歸正常的社會，隻能靠自己有的‘東西’和這群鲛人交易……”

阿蟬清脆打斷道：“那為什麼就剩下這個哥哥是年輕的啊？”

他将手指向辛須嘗。

辛須嘗一臉苦瓜相：“因為我有靈力。雖然以我的靈力來說，攀爬上這百丈峭壁出去是挺困難的，但比起他們來說，還是有一線希望的。”

他說完，觑了眼緊皺眉頭的童蘇，趕緊補充道：“但我一個人靈力微薄，又沒世家依傍，在外面讨生活也隻能勉強一人吃飽，實在顧不上全家不餓。更何況我父母……早就過世了。”

童蘇眉頭不松，繼續問道：“那這群鲛人，是在滿家無人回歸後才出現的嗎？我看它剛剛張口閉口就是族群族人，長得又這麼大隻，恐怕鲛人種族在這片海域待的時間比滿家都要長吧？”

這個問題被“長得很大隻”的海竹翠憤怒搶答了：“我這是壯！沒看到我健碩的肌肉和矯健的魚尾？沒長魚目的人類！不過有句話倒說對了，我們鲛人的曆史可比你們人類悠久多了。”

“那滿家還有人在時，你們也敢來這樣交換？”

海竹翠一下子被童蘇的話搞火了：“你說那全是女人的家族？呵呵，她們在時，這群人類可不會舍得拿自己壽元來交換，但我們鲛人也從沒怕過她們！”

“為什麼滿家從來沒提過，自己家族領地附近有鲛人族群？”童蘇這話更接近于自言自語。

海竹翠冷笑不止，卻沒回答。居召芷若有所思看着其腹部處堆積的珊瑚小山，想拿一條捏在手裡看看，不料海竹翠馬上彎腰伸脖企圖一口咬掉他手。

曲秋一馬上發揮她作為控場人的作用：“還能咬人？要不要我再讓你多流點高貴的鲛人之血？嗯？”

海竹翠艱難地半支起上半身，尾巴一掃，将桌上散落的珊瑚魚全都歸攏在懷中，像一條盤起的肥海鳗，虎視眈眈看着衆人：“鲛人之血鲛人花！人類别想染指！”

“你花你花，”晏琢笑道，“這血對我們也沒用。是能買到米啊，還是能買到肉吃？根本沒人想要。”

海竹翠壓根不信這套話：“少來。你們人類對我們海底的礦物寶石可是趨之若鹜，争起這些東西來比海鷗奪食還難纏。”

童蘇見這邊嗆上了，轉頭又問老人道：“滿家還有人在時，是不是早就知道這片海裡有鲛人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