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處是哪處？”

“我難道有地下集市的地圖？”

被司初的反問噎住片刻，童藤決定暫不糾結具體方位，先梳理别的脈絡。

“為什麼就我們四個落單了？”

“你受傷暈過去了，我帶着你，挖出去的進度慢了。”司初平靜陳述着。

“怪我。”

司初不置可否：“挖出來後，就看到他帶着都煙子在出口等我們。他說我的蹤迹已被清僑王報告上去，我一個人躲藏雖不成問題，但不可能一輩子躲在外面不照顧司家。”

“然後你帶着我跟他結伴而行？就算有人追捕，你要統領司家，以你消除氣息的本領，肯定也是一人獨行更安全方便啊。”

司初的眼神隐隐含了複雜的情緒：“我本來也是這麼想的。但他說了三句話。第一句話是，他是不會照顧已經喪失戰力的人的。”

邊說，司初的手指邊隐晦地指向童藤。

“……無恥。”童藤咬牙切齒地說道。

“第二句話是，他知道我爹的去向。”

“什麼？”童藤眉頭越皺越深。但說實在的，他心底似乎也沒感到特别詫異。

“最後一句話，”司初頓了頓，似乎在思考怎麼措辭。

童藤這才注意到，司初似乎與從前别無二緻的平靜臉孔早已發生了微妙的變化，淡漠的淺瞳下此刻竟隐着一絲焦躁。

“他說，清僑城覆滅，我的蹤迹被散布，這件事已經不是個人恩怨了，而是上升到獵妖人與國對立的問題。”

童藤卻早已想到，急迫接口道：“玲珑筵，獵妖五大世家中，兩家當代家主都在筵上，他那天晚上看到我大哥了，你的蹤迹也被薄憫上報。那麼多貴族葬身于這場爆炸，我們被引入此局後，他隻要在外面對輿論稍加挑撥，我們就是這場災難最好的靶子。現在禁妖令這麼厲害，挑幾個典型開刀，正好殺雞儆猴。”

童藤說完，隻覺得一口氣堵在胸口難受得慌。司初也沒說話，隻靜靜盯着他。

他緩了下，繼續沉重說道：“我爹快不行了。大哥之前已經跟我和童蘿說過童蕪和那隻大妖之間的糾葛，其實我們家論起來，不管是爹和栖茔花的事，還是童蕪被迫去刺殺……的事，早就離獨善其身四個字十萬八千裡了。可我還是希望，至少在爹娘都走前，我們能一直是四個人。”

說到這裡，童藤嘲諷一笑：“你肯定覺得我是在異想天開吧？爹走後，我們能不能好好給娘送完終，其實都未可知。”

在童藤說話時，旁邊埋在兜帽陰影裡的都煙子一直在默默吃肉。此刻他停了進食，似乎和司初一樣在專心傾聽。

“我也知道，上面說的都隻能算美好希望。”童藤低頭看殘破的右手，“我隻能在自己觸手可及之處，确保童家不會斷代。司初，你的困境比我們家的好解，我們家以後不論是在官道還是小路，都很難走了。”

“你不一樣。接下來若有機會，我會全力幫助你拿到你爹的情報，盡早和妖七解綁。朝廷那邊，就算風聲再緊，也不可能監控得到每個角落，總有辦法能東山再起的。”

司初長歎一口氣，也伸出自己的右手，一條線從其指根盤旋而出，探到童藤那中空的傷口處，看上去也垂頭喪氣的。

“童藤，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要先聽哪個？”

“啥？”童藤傻了。他沒想到司初會說這話，再說這也完全不是他的講話風格。

他擡頭，卻看到司初此刻的眼神，竟透出幾分無力。

“你選一個吧。”

童藤直覺，一般這麼說時，這好壞消息必然是一件事的正反兩面。既然這樣，自己還是先知道好處吧。

“先聽好消息。”

“童蕪能活着回家。”司初單刀直入。

“真的？！”童藤心下猛地一跳。即使他不知道司初為何如此笃定，喜悅也已經不由自主攀上心頭了。

既然童蕪能在這場牽涉到一國之王的大變故中活下來，那付出點代價也是在所難免的。童藤做好心理準備了，堅定問道：“那壞消息是？”

他沒注意到，司初的線已經繞着自己的五根手指轉了五圈，在避開血管脈絡的路徑中似乎打成了一個牢固的死結。

都煙子卻在此時忽然開口，語氣帶着幾分幸災樂禍。

“對你們童家來說，倒未必是壞消息。”

都煙子一貫嚴肅刻闆，此時的語氣十分反常。童藤卻覺得，都煙子這話似乎不是沖着自己來的。

司初平靜無力地說道：“妖七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還有後半句。他說朝廷已經将獵妖世家列為肅清獵妖人圈子的标杆，不論清坊爆炸真相為何，外面傳播的真相都隻會是五大世家企圖勾結覆國，這次清僑城的覆滅就是示威。對童家來說确實不算壞消息。恭喜你們，有人陪了。”

都煙子道：“恭喜。不得不反了。”

童藤如冰針貼背，一陣陣發虛。心下卻如油煎一般難耐，開口道：

“這不可能。就算再想上升性質，現場都已經被爆炸毀成那個樣子了，哪怕有貴族逃生，最多最多，也隻能指認你和我們大哥在場。什麼時候憑二就能定五了？”

“妖七是參域在獵妖大會上當衆收的徒弟，算是參家的人。”司初語氣無波無瀾，指根上牽着的線卻已經打成一團亂麻了，“至于萬家，他們家家主萬柯有個好友，和我們是同屆的參賽者和巡師，叫季宜，你還記得嗎？”

童藤的心裡浮現出一個無比可怕的猜測。他艱澀說道：“記得。難道他是……”

司初的線在童藤的傷口裡萎靡不振：“他是朝廷的人。一直都是。不管是跟我們認識前還是認識後。”

童藤腦海裡回憶起那張笑面虎的臉，閉上眼睛。

“是我們的錯。當年大會時抓了那麼多奸細，卻錯過了一直混在萬家的他。”

“萬家世代相傳的靈器合心盾，前幾個月，在萬柯妻子臨盆之際忽然遺失了。隻是因為新孩降生，壓下去這個消息了。但我們世家之間，都是知道的。 ”

童藤再度睜開眼。他在對面司初的眼裡看到了自己面容的倒影，也是一樣的死寂。

“這個靈器，估計要在清僑城的廢墟裡被挖出來了。”

司初默然。

“等等，他們連萬家都算計到了，可是滿菱她早幾年就……”

“二哥啊——”那股輕佻惹人厭的聲音就在此刻突兀闖入，聽得童藤心停一拍。

他猛地轉頭，卻看到剛剛明明走遠的妖七此刻抱胸站在不遠處的一棵樹陰影下，隻有下半張臉還有些許光照到，笑盈盈地看着他。

雖然知道司初的這些消息情報基本都是來自這個人，但童藤還是因為這種被暗中觀察的感覺給不爽到。

妖七看出來他的不爽，更爽了：“關于這點，你還需要問司家主嗎？你說，滿菱家主要是聽到當年救了她的青梅竹馬即将以命入局的消息，會不會重新現身于世、再續前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