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光從表面來看,他挑的這個人類,說話不會像别的陰險小人那樣别藏深意,從來都是說什麼就是什麼意思,不整彎彎繞繞。
不像某些妖,眼光低得像螞蟻,什麼人都能看上然後往裡鑽。
一想到這個,他目光微凝,那片飛速自轉的落葉馬上化為無數齑粉水霧,消逝于空。
“雖然你現在水平還沒達到我想要的程度,但想必比起另外兩個來,尤其是那一個,應該是能綽綽有餘碾壓了吧。”
童蕪疑問道:“哪一個?”
“哪一個都無所謂。都是不中用的東西。畢竟蝼蟻和廢物帶出來的人,也隻能是蝼蟻和廢物。”
“一個隻會藏在深宮裡面,暗算強者;另一個更好笑了,好歹也是曾經被人拿來與我并稱的妖之一,竟然直接藏進人的身體裡……真是丢盡了我們的臉。”
“可是你現在,不也不能靠自己直接出手嗎?”童蕪跳下樹去繼續調整傀儡,聽到這話便直接反問道。
洪覆語塞片刻:“這是不一樣的。”
“我雖然培養你,讓你有這個幸運能得到我的指點曆練。但我做事向來昭告天下,從不搞些小偷小摸的算計手段。可不比某些妖,隻能如陰溝老鼠妖一般……”
後面的話童蕪沒聽。聽太多遍了,自動過濾。
他現在在将整個人形傀儡的靈力打散重組,凝神聚精,按照自己記憶裡見過的各類妖,開始不斷對其重塑形态。
以洪覆的話為靈感,他便從鼠妖開始,龐大的靈力馬上濃縮成一團小小的鼠耳圓身,接下來便化作貓足彎尾,然後貓尾化長頸,呈龜探頭出殼、一瞬捕食狀,眨眼之間,龜項又成了雪貂的柔軟軀幹開始伸展……
練習,練習,在成百上千次擡手中不斷地去猶豫。
變強,變強,在數不勝數的錯誤裡不斷地擺脫弱。
不知持續了多久,等他眉間的汗珠順着眉峰流入眼窩、滴入眼角時,突如其來的不适感讓他馬上歪頭閉上一隻眼,但手依舊穩懸,調控的靈力沒有随之不穩顫抖。
此刻,洪覆本來在樹梢間的絮絮聲陡然拉近,近到說話聲就貼着他的耳背響起:
“雖然你的靈力還差得遠,但有一樣好處。”
說着,洪覆的靈力就伴随說話聲傳到童蕪手下的靈力團,穿透正在變幻的三眼兔妖的第三隻眼。
獵妖人的靈力在被他人攻擊至泯滅時,會感受到割肉拔皮般的痛楚。
汗涔涔的童蕪依舊站在原地,幾乎沒有猶豫,下一秒就繼續輸出靈力、填補上了兔妖被穿透的拟态血肉光滑内壁。
看着似乎無事發生的童蕪,洪覆帶着滿意的笑背手繞到他身前,繼續說道:
“那就是不管遭受到多大的痛苦,你都仿佛若無其事。裝也是一門功夫,你真的很能裝。”
童蕪聞言淡笑,半蹲下來,伸出手,讓那隻自身靈力幻化成的妖傀一蹦一跳到自己手心裡,擡高放置到自己肩膀上,讓它靠着自己的頭和脖子。
日頭已經高懸到頭頂的樹冠,漏下來的日光剛好隻照亮他沒被妖傀靠着的半張臉,他便頂着這張陰陽臉,心裡想到了那個人,輕巧與洪覆擦肩而過。
“那還是人外有人的。”
洪覆擡眼,想到了什麼,大笑了起來。
他的笑聲像即将澆透人的陰雲暴雨,盤旋壓在密林的頂上,讓感受到的飛鳥走獸都開始惴惴不安,驚慌逃離。
“人類怎麼形容這種的?棋逢對手?也好,這樣殺起來才有意思。連夢寐帶他一起。”
童蕪感受着這聲音裡天然夾帶着的威壓與恐懼,在鳥獸四散逃竄聲中,走到了這片密林的主路旁。
對,這片本是天然長成、屹立千百年之久的密林,在雜亂無序的樹幹草木之間,是存在着一條類似連接人類都城之間的“主幹道”的。
童蕪走到那條深深的壓印旁邊,停住腳步,擡眼看去,開始在心裡估算。
寬度幾乎能同時放置首尾相接的十個人。長度目前依舊無法全部統計。
他和洪覆呆在這片國境交界林裡已經一個月了。
一個月來,他放出拟态自身和妖的傀儡,出去遊獵,收集材料和食物;
而他本人,則沿着這道在林間土壤犁出的深深溝壑,一直前進,也一直沒走到盡頭、甚至沒看到盡頭。
他蹲下來,前傾上半身,單手覆上凹陷的土壤處。對比起來,他的手在這條溝壑裡簡直都比不上江裡的一片浮葉觀感。
溝壑深達十寸許。土壤的表面被壓印出了整齊有序的排鱗花紋。
比起前幾天的路,現在這道溝壑的内側土壤,在陽光底下更加反光,不知摻了什麼。
童蕪擡起手,搓了搓大拇指和中指,再張開來,拉出了一條閃爍着各色熒光的黏液。
這是蛇行留下的印記。
“啪叽”一聲。
一隻無骨頸鹭妖雙目大張,從高空砸到童蕪腳邊。
童蕪抓起它尚有體溫、富有彈性的長脖子,聽着它發出的臨終前最後一聲委屈嘤咛,歎着氣拎給身後洪覆看:“又是隻被你吓死的。中午要吃哪種口味?”
洪覆都不屑低頭看眼他們今日的午飯食材:“我可不是欲望無窮的人類,連進食都要分這麼多花樣……”
童蕪摸了摸鹭妖柔順的羽毛,帶着可惜說道:“那就炖湯吧,剛好和犰狳尾一起放進去,省事點。”
“不行。會串味。鳥給烤了,犰狳單獨炖湯。”洪覆飛快說道。不知為何,他對鳥類妖的做法執念很深,一直以來隻吃烤鳥。
童蕪聽後,溫柔捋着已經開始僵硬的鹭妖羽毛,一手托鳥頭、一手捧鳥尾站起,說道:“那你去撿樹枝。”
就在這時,一股低沉轟隆的震顫感從地底傳來,震得他虎口些微發麻。
看來這邊的地下集市的人開始活動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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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王八我隻吃炖的。”夢寐在妖七體内斬釘截鐵地說道。
“這不是王八,是鼈。烤鼈的裙邊很美味的哦。”妖七笑答道,說着就雙腿用力,夾着胯-下的巨鼈脖頸一歪,終于送它上路。
“不行。不然我就斷了你的所有靈脈。”夢寐的态度非常堅決。
“行行行。”妖七試探底線失敗,便幹脆利落地妥協。
他也并非沒話找話。畢竟隻有在不斷的試探中才能一點點描摹出對方的底線,也才能一寸寸擴張自己的疆域,拉扯之間的利益邊界。
可惜啊。其他方面他都能一點點磨下來,怎麼這隻鳥對烏龜甲魚王八鼈妖的做法就執念這麼深呢?
不過他多少也能猜到一點。想到這裡,他嘴角浮現出隐約的真實笑意。
巨鼈的頭無力垂倒在地,砸出一個坑來,激起片片飛揚塵土,濃郁如晨霧。
妖七跳下落地,單腳抵住鼈妖的殼邊,擡腿一伸一踢,就将鼈妖翻了個面。
翻完面後,他走到童藤身邊,想拍拍他的肩膀,卻被童藤扭身躲過。
都不用看,妖七知道童藤藏在兜帽裡的眼肯定在對自己翻白眼。
妖七一笑:“動手吧二哥。眼珠子要趁新鮮摘。”
童藤一句話都不回,對着巨鼈死不瞑目的兩顆大眼珠子擡起手心,震出深藍色的圈圈翻騰靈力。
看着這出手的架勢,妖七馬上出言提醒道:“下手别太重,還要留着殼去領懸金的。”
他說着就抽出别在腰間的幾張懸金告示,繼續看下一個任務:
“果然還是國境邊界這裡的地下集市告示懸金豐厚。就是僧多粥少,任務難度普遍有點高啊。讓我看看下一個是什麼……”
說着,他們四人所站區域的旁邊陰影處,就現出另一夥陌生的人來。
都煙子和司初早就各站一邊放風,擺好了應戰架勢。
妖七展開手中的告示,問道:“各位仁兄,是來要鼈的,還是要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