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為不知自己為何要幫這個女人。他不僅歸攏了門口散落的大豆,将那一袋大豆背進了屋,甚至還幫她打水,把大豆清洗了一遍。
現在他正在按照女人的吩咐劈柴。
不對,他憑什麼要聽她的?
莫為一時氣憤,将手中的斧頭扔了出去。
女人的聲音從正屋裡傳了出來,“小兄弟,再幫我打一盆水進來。”
莫為暗罵一聲,但還是從井裡打了一桶水,舀到盆裡端了進去。自打從小被選到世子跟前,他就沒有做過這些粗活。
蕭同裳小心地将黃狗後腿上的綁帶解開,好不容易長合的傷口又裂開了。她重新灑上藥粉,又拿了一塊幹淨的布條把傷口裹上。
桌上銅盆裡的水被染得紅透,她輕輕給黃狗擦去身上的血漬,小心翼翼地擡起黃狗的腦袋。黃狗眼睛耷拉着,滿嘴都是血。
“姑娘,水來了。”莫為端着一盆水進來。
蕭同裳起身将水盆接了過來,放到桌子上,說到,“辛苦你了。”
她從懷裡掏出幾枚銅闆,遞給莫為,“小兄弟,這是今日你幫我做工的報酬,你且回去吧。”
莫為捏着手裡的銅闆愣了一下,京裡貴人們下發賞賜大都出手闊綽,給銅闆當工錢的倒是頭一回。
“怎麼,你還想留在這裡過夜不成?”
“不敢不敢”,莫為連連搖頭,後退幾步。他對着蕭同裳行了一禮,這才反應過來,匆匆跑了出去。
糟了,他分明是出來給他家世子找大夫的,怎麼在這裡耽擱這麼久?也不知道那些大夫都到了沒有。
躺在桌子上奄奄一息的黃狗強撐着斜看了莫為一眼,重重地歎了口氣
夢裡也是個夯貨。
它嘤嘤叫喚了幾聲,但很快就失去力氣,沉沉睡了過去。
......
“醒了!”
知府内衙最大的一件廂房裡,丫鬟仆人來回忙碌。
床上躺着一位松姿玉容的青年男子,臉色蒼白得毫無血色,身上紮滿了銀針。床前站着一群焦頭爛額的大夫,金陵城裡所有說得上名号的都在這裡了。
男子濃密細長的睫毛抖動了一下,睜開一雙鳳目。
在場的大夫下意識往後一縮,随即松下一口氣來,紛紛擦拭額頭上的汗珠。他們總算能夠給知府大人一個交代了。
裴竹月清醒過來,頭痛欲裂。他做了一個荒唐的怪夢,夢裡他竟然變成了一隻幼犬,瘦弱無能、不堪一擊。
還好隻是一個夢。
他不顧身上的銀針,強行坐起身來,吓得周圍的大夫伸出手來要把他按回去。
他環顧四周,看房間的規格布置,自己應當在官衙内。
“我已無礙,你們都回去吧,診金去找林文璞要。”卧床多時,他的聲音有些沙啞。
在場大夫互相對視一眼,林文璞是金陵知府的大名,兼任江南道鹽鐵轉運使,此人直呼其名,且神态自若、氣質矜貴,可見身份非比尋常。
幾人同時後退一步,向裴竹月行了一禮,識趣地退下了。
莫為此時才急匆匆地從外面跑回來,正好碰到大夫們從房裡出來。
“世..公子怎麼樣了?”他抓住一位大夫的胳膊問道。
“已經醒了,得需好生調養幾日。”
“公子——”
裴竹月遠遠聽見莫為的聲音,頭更痛了。他走下床去,穿上衣服。
“公子!”莫為推開房門,“公子你怎麼起來了,外面天涼,我給你添件衣服。”
裴竹月冷冷地瞥過去,看得莫為渾身一哆嗦。
“公..公子,我本想按照您的吩咐直接去月林小築,但是馬車一進城門就被.....”
“無妨。”
自從踏入江南地界,他身後就一直有人盯着。林文璞會在城門口迎接,在他的意料之中。
數月前,盛帝收到密報,言江南一帶有巫蠱之亂,但朝中無一份奏折上報此事。江南是前任國師元善大師的辭官隐居之地,又在二皇子母族勢力之中,牽扯甚廣。盛帝于禦書房内任命襄親王世子蕭若玄為宣谕使,奉旨出京調查此事。
雖是秘密領旨,但如今的朝廷四處漏風,他的行蹤恐怕早已傳到了各大官員的耳中。
莫為氣喘籲籲地端起桌上的茶壺倒了一杯,茶湯沖下去碧綠清澈,奇香撲鼻。
“公子,江南就是不一樣,連茶葉都新鮮許多。”
裴竹月接過茶杯,雖隻是一場夢,但夢裡的感覺太真實了,他确實口燥得很。
但他此時沒有半點飲茶的心情,他感覺牙疼,用舌尖舔了舔,牙齒完好無損。
這是怎麼了,難道也是因為方才那個夢?
回想起那個夢,他的臉色沉了下來。
簡直荒謬至極。
莫為看着臉色逐漸結冰的世子,腳步悄悄往外挪了挪。
忽然,門外有動靜。
“誰?”
裴竹月使了一個眼色,莫為悄悄地将房門打開。
來者是林文璞手下的一個屬官,莫為在進城的時候見過,站在林文璞旁邊。他趴在門口偷聽,一個沒注意,踉跄摔進來,賠笑道,“小王爺,知府大人正在審理要案。他讓我過來問問,您有沒有什麼吩咐?”
裴竹月手握着茶杯,看向他。
對方當即腿軟地跪了下來,趴伏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