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問素手持團扇,與公孫樂易各執一端紅綢,走進大殿。殿内兩側坐着賓客,公孫邈站在最上首。
她經過賓客席,藏在團扇後的臉上依舊面無表情。
萬嫣靈剝了個枇杷塞進嘴裡,又剝了一個放在小翠手裡,小聲:“不酸。”
小翠将整個枇杷含進嘴裡,半天沒有說話。
公冶岐同其他男賓一起坐在對側,見之,也剝了個枇杷。
酸得倒牙。
按習俗,大緒婚儀禮節繁瑣,從迎新婦到拜堂得需三日。但謝問素是個孤女,公孫家将這些儀式都省了,淩晨接了人,傍晚就成親。
這其實是有些失禮的。
公孫樂易自知委屈了謝問素,搶先半步擋在像個木頭一樣的謝問素面前,隔開了公孫邈不悅的目光。
管家察覺氣氛不對,得了公孫邈授意後,繼續:“兩姓聯姻,盟締百年,拜天地——”
兩人轉過身去,朝向大殿門外的星月俯身。
謝問素舉着扇子,透過朦胧的白紗隻能模糊地看見賓客的身影。
裴竹月讓莫為拿來了一條狐狸毛領,雖然未沾一滴酒,但他身上還是開始發汗,下午覺得熱,這會又覺得冷了。他心不在焉地斜靠在座椅上,看着對面發呆。
公冶岐的桌子就在隔壁,也十分心不在焉,手指藏在桌子底下掐算。他并不在乎這場婚禮,他擔憂的是裴竹月。數月前他算出了裴竹月大限将至,醫聖谷的方外之物或許是唯一轉機。
算算日子,今日就是它的出世之日。
襄親王世子不能堂而皇之地無诏離京,他們隻能借由查案從江南繞道。裴竹月原本打算使一招明修棧道、暗度陳倉,讓公冶岐代替他引人耳目,他好不慌不忙地金蟬脫殼。可惜憑空冒出來一個蕭同裳打亂了他們的計劃,風頭出得太過反而讓他退無可退。
如今隻能借着遊山玩水的名頭在路上逗留,好在他們的确破了一個大案。将林文璞這條大魚送進京,京裡那些人都自顧不暇,自然也顧不上他。
宣谕使雖隻是一個特事特辦的臨時官職,但确實仰賴天子榮光,見之如見君。
隻是不知道盛帝老兒給裴竹月這塊令牌的時候心裡在想什麼。
正所謂皇帝不急太監急,裴竹月看起來不太把自己的命當回事,公冶岐手指頭都快搓冒煙了都看不清今日這席婚宴的局勢。
萬嫣靈依舊大快朵頤,幾口啃完了一個小羊腿。她身邊的小翠是一點眼力見都沒有的,既不知道遞水,也忘了給她家小姐遞手帕,反而死死盯着新娘看。
謝問素其實什麼也看不見,但她的心沒由來地緊了幾分。
“拜高堂——”
公孫樂易扯了扯謝問素的袖子,示意她轉身。謝問素轉過身來對着公孫邈,舉着團扇彎腰的時候,細紗對面的身影忽然與一位故人重合。
當年她在邊關及笄的時候,身邊隻有年邁的阿爺,老侯爺一手操辦了她的笄禮。邊關條件簡陋,但對她的笄禮給足了重視。沒有女性長輩,老侯爺親自給她加簪,也是這樣站在她面前,她俯身下去。
謝問素眼睛發酸,腰好像再也彎不動了。
“阿素!”公孫樂易輕身喚她。他已經起身了,謝問素還保持在半彎腰的姿勢,公孫邈也沒有扶她起來的意思。
謝問素回過神來,将差點溢出來的淚水轉回到眼睛後面去。
“莫将畫扇出帷來,遮掩春山滞上才。若道團圓似明月,此中須放桂花開。”
這個時候,新娘就該卻扇了。有心的人家會讓男方親自作卻扇詩,若是男方肚子裡沒三兩墨水,就會請先生提前替男方作好。新娘聽了詩,滿意的就會放下扇子露出真容。新娘的容貌也會第一次在男方家的賓客面前顯露出來,因此這通常是前來參加婚宴的賓客最期待的環節。
因着公孫無極曾經入朝的緣故,醫聖谷與一般江湖門派不同,與朝廷的來往更密切些,來的人裡有很多達官貴人,不全是粗人。
管家念的前人佳作,不能說作得不好。讀過幾頁書的人一聽就懂了,公孫家不會作不起幾句詩,隻怕是沒把這新婦當回事。
萬嫣靈拍了拍小翠的手,這丫頭看得過于投入,不攔着點,下一秒就要沖上去揪着公孫樂易的衣領罵了。
謝問素倒是無所謂,團扇隻移開了一雙美目,公孫樂易扯了扯紅綢的另一頭。
他看着謝問素:“眉黛如畫秋水滟,金扇輕遮美人面。昔日夢中尋倩影,今朝眼前玉人顔。”
神态之懇切,反倒讓謝問素無法擡眼看他。她垂眸,在衆人的目光注視下緩緩移開了扇子,一副羞澀美嬌娘的模樣着實讓衆人齊齊盯着她看了許久。
“新人交拜,割血為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