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怎麼努力,一個月的工資,能買得起我這個鑽石手袋嗎?”
……
書黎折返上去,等交完一系列資料,桌上塑料袋裡的關東煮熱氣早就散盡。
他們的辦公區域是開放式的,燈火通明的高層在樓下仰視中像是精美的櫥窗。
看似光鮮靓麗,不過是一群社畜在上加不完的班,她已經兩個月沒有休假了。
黑長睫毛往下垂,書黎在拆塑料袋的時候哈欠連連,實在是熬不住困意,胃袋也因為餓過頭有些反酸。
拆開後,書黎騰出掌心抵住小腹。
她一陣陣的難受,分辨不清是精神上還是身體的。接手的項目前後修改很多次,頂頭上司隻會為了業主壓力員工。乙方設計院工資和産值挂鈎,想要高工資就要拼命卷,工程款是拖欠的,但方案是一刻都不能緩的。
夜深時,仿佛人格外脆弱些。
另外一隻手撈起桌面上的手機,拇指劃亮後,已經零點十五分,消息欄裡停着幾條未讀消息。
是梁庭軒的,來自一個小時四十八分鐘前。
「晚上下雨,你待會兒别坐地鐵了,直接打車回去吧。」
「我先不視頻了,工作上還有些事要處理,到家和我說一聲。」
戀愛多年,即将從校園走到婚紗的節點。但兩人的相處方式,并沒有多大改變,有的時候書黎分不清這是一段革命友誼還是一段平淡愛情。
好像他總在書黎特别需要他的時候缺席,可書黎站在他的角度,又偏偏能理解他。
所以那種争吵是發生不起來的。在外人眼裡,他們是彼此相愛的。
書黎把手機放回桌面,轉頭,往落地窗外看去,漆黑的夜幕裡時而有銀絲抽過。
原來在下雨了,她想。
書黎低眸,盒子裡的貢丸已經放涼。
許久,她拿起木簽輕咬下一口,涼掉的牛肉丸失去鮮美汁味,唯有側頰在咀嚼中填鼓起來。
……
從電梯下來,過閘門時,人臉識别的機器自動播報出歡迎下班。
前台處空蕩無人,隻有角落裡的一架三角鋼琴被燈光照亮,落下滿地琴弦影子。
踩着小白鞋向旋轉門徑直走去。
門旁邊有置傘架,集團專門為員工安排的福利雨傘,她下班晚了,如今隻剩一個空置桶。
書黎沒帶傘,盡管她單肩背隻托特包。這種包容量很大,可以放進15寸的電腦,滿足打工人的日常通勤。
手機上顯示着司機還剩一個紅綠燈抵達。
就在剛剛電梯下行時,書黎在高德地圖軟件上打車。時間晚,不過她在市中心,湊巧打到一輛網約車,距離她兩公裡的路程。
書黎站在大懸挑的彩釉玻璃雨棚下等待,身後的冷玻璃,映着她淺淡的輪廓。
夜晚車輛時有駛過積水路面,蕭瑟秋風吹掃着筆直的街道,遠處燃着橙黃路燈,在淅淅瀝瀝的雨夜裡反暈朦胧。
司機打電話過來,說自己已經到了,停在路邊,問她在哪。
書黎這才發現,自己定位偏了,下行電梯時定到旁邊的工商銀行,距離她有一百五十米的樣子。
司機得知後沒好氣地說,不是自己的問題,他這邊要掉頭還要再開一公裡的路。
說要麼她自己過去,要麼取消訂單,讓她看着辦。
夜深雨重,書黎連忙說自己可以加錢,但沒等她說完,對方就“嘟嘟嘟”得挂了電話。再次打過去,直接被挂斷。
暴躁又一根筋的人她也不是沒見過,也不知道是不是白日裡的工作逆來順受久了,此時更不想做無謂的争執。
這個時分,再打一輛車,書黎不敢笃定還能立刻打到了。
隻得自認倒黴吧,眉心微蹙起來。
擡頭望了眼黯淡無光的夜幕。
街燈下的雨如珠簾落下,在水窪上跳躍、漪漣。
單肩的包夾緊了下,書黎低着頭正要跑進雨裡,視野忽然暗沉。
她的頭頂出現了一把傘。
書黎回過頭,披在肩上的長發随動作像把绫絹扇旋開,輕擦着對方棉質的黑色袖口落下。
不甚明朗的光線裡,男生戴着一頂深色鴨舌帽站在那裡,執傘的手介于他們之間,漆黑的眸子盛着一抹光亮。
視線在潮濕的雨夜裡相接。
她的劉海因為潮濕水汽成簇搭着,貼在白皙飽滿額頭上,再往下,細小水珠沾在嫣紅的唇上。
望着此刻又出現在這兒的便利店男生。
幾秒後,她的唇輕顫了下。
“你——”半是疑惑。
男生帽檐下的目光偏向滂沱雨夜,随後又轉過來,認真看住她:“這雨一時半會兒不停的,如果你不介意的話,一起走吧。”
他的聲線是偏冷的,胸膛卻透過滾燙的溫度,在雨夜裡肆意橫生着青澀的少年感。
應該是剛剛無意間聽到她的電話。
鴨舌帽檐下,極為純粹的黑眸撞上她的眼。
周圍從漆黑天幕不斷抛落下的雨珠,一時間被拉到很遠的地方,虛化淡盡。
直到一輛車飛速駛來,車燈破開萬千雨絲,短暫照亮過他們。
書黎喉嚨發出了輕微顫動:“謝謝,不過不用——”麻煩你了。
還未說完,對方溫和地截斷了她的話。
“你是今天第一位辦卡充值的,說起來我還得感謝你。”
他語氣中有淡淡的笑意化開,書黎注視着對方的眼睛,眼神裡流露出某種無法言說的情感,想說什麼話,但又找不到貼切的詞彙。
視線偏移,越過他寬闊的肩膀,那頭便利店的燈牌已經暗下去,看起來是剛歇店,湊巧碰上的。
讨好中又帶着點真誠,對于多數人都是無法拒絕的必殺技。
“我去工商銀行那邊,你方便嗎?”書黎詢道。
陳嘉文:“巧了,我剛好順路。”
兩人撐傘往網約車停的方向走,一路上積水倒映着霓虹色彩,時不時有車輛的燈光劃過。
傘下的一方小天地,把兩人距離拉得更近,靜默中,觸覺變得更加敏銳,幾乎能感受到他薄薄衣料透來的溫熱。令人無法忽略的旖旎暧昧,抽絲剝繭摻雜進潮濕雨夜。
他步子邁得并不大,也不快,書黎想他應該是在顧忌自己。雨滴不絕地敲打在傘面上,奏出一首舒長夜曲,疲倦的精神難免松懈下來。
書黎視線從旁邊移開,垂眸看着自己腳下潮濕的路磚。
直到旁邊忽然落下一道聲音:“到了。”
書黎應聲擡頭,斜前方停輛銀白色的車,打着靠邊停車燈。
她對照着手機辨認車牌後,轉過頭想對男生說句感謝,手上蓦地被塞入溫熱傘柄,殘存着他的溫度。
“我就住在附近,你先拿着吧。”
陳嘉文對書黎說完這句話,不等她反應,低頭離開傘下,轉身逃進漆黑雨夜裡。
“欸——”
大雨還未停歇,把城市襯得愈發滂沱。
幾秒後,書黎伸出去的手,指尖被雨滴打濕,又漸垂落回身側。網約車打着右閃燈,将雨絲照得一下明一下暗,她的思維也跟着節拍停擺。
霓虹燈光湧動着,路面倒影昏芒。
那抹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幕中,隻有馬路上混合的塵土味和汽車尾氣味朝她撲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