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去把白色的頭發染成紫色。店家早有準備。她讓他在旁邊等。他瞧着人家興奮又自信的模樣,顯然是深思熟慮後大顯身手的狀态。
在他這裡,她不需要考慮戴帽子遮擋什麼。這家普通狹小的店鋪,将她的頭發微微盤上去一半,又散着一半,紫色長發梳理得柔滑清新,簡潔且自然。
她選擇從不同樓梯繞行而上。為增加這巨大建築内部的趣味性不緻枯燥無生趣。大樓内部每一層、每一個部位都自有鮮明建築風格。大平台。旋轉樓梯。遊樂場。大階梯……她不停奔跑,四處觀望,不知厭倦,扶着樓梯,停下腳步擡頭仰望建築頂端那處日光灑下的天井時,一層薄薄的光暈似細小的絨毛自她周身生長,而她垂下的發絲将她的肌膚襯得更為細膩潔白。
這光,自她體内散發,這個世界也變得晶瑩剔透。
微風如綢。她在風裡閉上眼睛。
這時空的暖意讓她想起昨日山上的落日。她視野裡目之所及的火紅餘晖同樣打在她的臉上,把她的雙眼染成橙紅色。吹來的風帶着遠方世界的味道。看不見。海洋。樹葉。花粉。油煙。潮濕。死亡。腐臭。灰燼。煙火……所有的都攪和在一起……
她和這個年青人坐在大廣場的邊緣。十幾張椅子,隻坐他們兩人。面朝着廣大無邊的空中花園。她靠在椅背上。腳尖抵着地面,推着椅腳一松一定。手裡是十三樓送上來新榨的甘蔗汁……
……她知道正在屋裡将杯疊收拾進托盤的這位咖啡店老闆有心事。屋内陰影裡坐着的藍衣女子也已坐着等了他很久。他得空就總繞去她那裡低聲同她說幾句。撫着她的手背,拍一拍她的臉頰。他們的事情難解決。将無法商量定。他的店經營多年,經營得很,有底氣,口碑不差。但他前些天,與這個女子約會時,被他太太抓到當場。很多不知情的客戶,一向把總在店裡出沒的藍衣女子當成老闆娘。事情很快在這棟樓都傳遍,馬上也會傳去其他的樓。他以前是是堵場馬仔。得幸遇見太太,一眼相中他的英俊氣質,對他進行大大的投資贊助。經營畫廊,供文人彙集的酒吧,咖啡廳。是大隐隐于文化圈的大拿,有錢有勢有情懷,文質彬彬,儒雅英俊,眼神裡有着深邃的憂郁對一切不值一提。現如今三人糾葛在一起。一個為愛任性有永往無前的心機,一個深思熟慮兩不相舍,一個情根深種又勢高位重,自覺拿捏住七寸。都沒有鬧。不知畏懼的女子仍來這裡;這個貪得無厭的男子仍不收斂,憂愁卻又享受,因而糾結;太太會來,沒什麼大文章,也是這樣文文氣氣碰碰頭,商商量量,隻是都并不開心,皺着眉,仿佛都不肯退讓,都無法談妥……知情群衆偷眼打量,覺着這八卦新奇得參不透。
……而同時,噴泉邊,觀賞花樹下,蹲在嬰兒車旁邊,抱着孩子手忙腳亂的母親。她懷裡的孩子在啼哭,物品又散了一地,她在裡面翻找奶瓶。已近崩潰。她平常極少獨自與孩子同處。身邊一向有家人相伴。如今剩下他們母子,她便立馬慌亂不堪,難以招架。所幸,不久之後暫時走開的家人馬上就會回來化解窘迫的局面。她也并不是不負責任的人。雖然模樣并不頂漂亮,眉眼素雅秀氣,初為人母,卻不再提化妝打扮,搭配出行穿着實以尋常方便為要務,襯不出美醜,隻是為備休假一家人出行遊玩。昨天駕車過來這裡渡假。将食宿定在一家平價酒店。兩晩包早晚兩餐。這是他們第一次過來。她的家和工作都在旁邊的城市。她和她的丈夫在工作中認識。他們直到新婚當晚收拾一隻舊皮箱時才發覺他們的緣份,其實早就開始,而不是簡單的因為工作結緣的歡喜冤家。他們在看她舊皮箱裡的老照片,發現一張她站在雪白梨花樹下的照片,遠遠的站在她身後吐着舌頭做鬼臉的少年,正是16歲參加集訓的他。他們覺得他們的緣分好像命中注定。而她小時候,十歲時獨自躲在桌子底下玩父親的打火機,拇指上被火苗燙出一個水泡,不敢告訴大人,一直忍到自然好去,至今還留有一個圓圓的疤。幾乎無人發現這個印記,就像那是沒有任何人知道的事情,隻有她獨自經曆,隻是她一個人的疤痕。她也曾從二樓陽台摔下去,摔在雪地上,卻完好無損。也沒有被人看見。躺在雪地上的時候,她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像在發夢。那時隻有女孩時,一個人的夢。而她自己出生那一天,她的母親隻喝過幾口粥,生她到最後用不出力氣,醫生用工具把她吸出來。她喝了幾口羊水。有黃疸。
……再來,那個正自遠處走來的身影。仿佛自她的茫茫人群處刺入一道明亮的光。花瓣在他身邊飛舞。穿越過人群。正向這邊看來。
萬裡碧藍的天空中已飄起許多雲,遮去金色的明媚陽光,天色已漸進幽暗。從青宛平原緩緩吹來的風,開始帶着雨水的濕氣。大風起,一陣落花又在風中散亂回旋。
來人如從天而降,沒有征兆,出現在人群中,朝他們走來。所過之處,他的面前自動讓出一條路。
直到一位十五歲時便開始為皇室站崗的老人家屈膝彎腰,姿态溫厚并不卑微。許多人心中乍然升起的遲疑不定的疑惑得到确認。也紛紛躬身行禮。謙卑膽戰。壓下心中的激動又恍惚。喜滋滋。這就是傳說攝政老王爺的行宮?所以未來儲君來這裡散步也如入後花園?等閑是大家尋常便飯後就能見到的樣子。如世人所言。這真是個皇家貴胄彙聚的寶地。真是不虛之地。整個廣場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陷入莊重的肅穆中,也有幾個稍激動的,匍匐投地,行了大大的屈膝禮。
而這個國愛未來最有權勢的人,正穿着一身家居服。他一向是謙遜有禮的形象,平易近人,和藹可親。纖纖君子,溫潤如玉。在那些激進的子民眼中他的形象難免手無縛雞之力太過孱弱,極度缺乏說服力,沒有氣概,不能威懾。好相與,守規矩,按部就班,依君子之道,乖乖等着被欺負的樣子。雖然,他嚴以待己,寬以待人的氣度,仍然很讨人喜歡,仍然很有親民的天賦。
比如此刻,他正寬厚又溫柔的對他的子民颔首微笑,一遍一遍擡手請大家勉去缛節虛禮。不厭其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