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的時候。他死的事實。對她來說,無足輕重。本應如此。
就像走向的死局。本應永遠将他遺忘。
他于她,本應永遠無足輕重。
若那小女孩所言非虛,他便是永遠孤獨,體會真正的孤寂,他的一生,活着,而無意義。為人所忘。漸行漸遠。抹去一切。一勞永逸。
而她。已是這個世界最堂皇處,立于其背後更巨大的陰影。她立于那裡,存在于那裡,屬于那裡。在陰影與黑暗之處,她與黑暗融為一體,以所授之神權,掌握暗處的天下。它是光明下的黑暗,是純潔下的污濁,是堂皇下的刃。也是權柄的無所不能,無所不至,無所不為。因為她是至高權力的刀,她是黑暗羽翼籠罩下的至暗存在。
她是和平盛世下公正太平幕布後的究極手段。行尋常不可行,為常人不可為。
如同她的掌上運行巨大鐘表。她立身于齒輪之外,為維持齒輪部件按計劃運轉掃除故障。她所能做之事可超越人與普通族群的範疇。天下事件,無數無盡。她可無所不知,一切信息向她彙聚,如淙淙細水圍繞着她流淌。這便是她所擁有的權柄,所行使之職責。區區人心,區區陽謀/陰謀,區區天災人禍……悲苦喜樂有大有小,在她這裡,區區交通意外事故,飛機失事,即便是恐襲,究個因果,尋個導火索,誘因,借口,也仍還是一件區區案子的地步。
她從放着事故報告,附着名單的桌前走過。視線掃到遇難名單上他的照片。看着有人将茶水打翻,打濕那堆資料。隻是一掃而過未做一瞬停留。她當然知道這個人的身份,對他的家族,對很大一部分人的生活,對朝堂,對時局種種,都很敏感,但在她這裡并不至關重要。
就是那時、那樣的她,早不再是柔軟可任意拿捏的人。這樣的人,如若再遇見當初那個小女孩,大約連眼皮都不會擡一擡,所謂那生生死死的場面已經不是她所見過最慘烈的樣子。
而他在某個時刻,在世界的某個地方死去。既然他已死,與他有關的篇章,以她的無視,本将徹底告一段落,徹底死去。
但有一天,她再次看到那立于光中的人,看到他向她伸出的手,小女孩對她微笑。看到穿軍裝的自己曾與他擦肩而過,曾經視若無睹無動于衷,現在他嘴角的微笑,眸光的閃動,垂下的視線,挺闊的衣領,說話的聲音……分分毫毫。她隐身于權利背後黑暗之處,可俯視一切的,他于她不過是那棵财富與權利的樹上芸芸衆生的存在,如果成了橫生的枝節,一聲令下便同樣可剪除。于是她看到自己面對他的死訊,不是訃告,不是吊唁,隻是所有可有可無的消息裡一點公事公辦的音訊,看着他的照片上留下污漬。
她收到了信号,以淡漠待之。她看到自己原本應該看到,卻一直視若不見的,如今終于如一枚具大的炸彈向她襲來,周身攤開刺目的白光。那讓她痛苦。她的心髒如被絞扭成碎片般,感受到一陣具大的疼痛。
她進入一片無邊的寂靜與空茫。又頓時瞪大眼睛。大口喘氣。液體頓時充盈至她體内。她在墜落。在下沉。
飄蕩的水面上,她的哥哥們面色驚恐,焦灼。水的介質,隔開了他們對她的呼喊。
攪蕩的水波扭曲她的哥哥們,棧道上慌亂的生物,慌亂燃燒的大樹,慌亂漫延着的火光,和黑色夜幕裡掩藏不住的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