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命運,起起伏伏前前後後,總歸是有這麼一個男人的參與,他的一次存在于世間的呼吸扇起的巨變悄然發生在一切已然無聲發生之時,因他而起,因他而生,因他而成,因他而定局。像田間風中的氣息,自然而然,卻勢不可違,帶着山林草木塵土的清新的青草濕腐氣,連空氣也處處翻湧流動着山間田野的顔色。這個男人,造就他們至這一狀态至關重要的一筆,如此濃墨重彩,他本身卻如此輕描淡寫的若有似無。
她已要步入一個矩陣。步入其中再無返還。自然在這之前要給作為芭娜娜的自己一個盡量全面的交代。他們是否還生活在同一步天空下。在她站在密閉的玻璃門内看着外面的落雪掩埋樹枝上冰凍的紅色蘋果時,他是否擁有了令人滿意的穩定工作,并尋找到了優秀的伴侶;祖父領着她第一任教師來時,她見着她幹巴巴的面孔像老去褪毛的狼外婆,出現在荒涼陰冷的森林裡,穿着紅色長裙的母親隻是站在光線幽暗的門口,缭繞的煙霧中,冷眼看着一閃而過,那時他是否懷抱另一個女娃娃,身邊躺着他的妻子;她的個子在長高,她肉嘟嘟的臉頰在消瘦下去,她的小腦袋裡開始思考,開始變得越來越成熟時,她能走出城堡的大門,她能離開去憲翼時,他是否也在這個世界某個地方的角落正在老去;在她去憲翼時,并且開始花很長時間用很多手段去尋找他,确認他們尚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時,他們身邊的一切事物也正在變得陳舊,時光也已在他們周圍流逝很久,并且仍将繼續流淌下去。
他安安靜靜将路仁市做為他的久居之地。而現在,她來到路仁市。
她是為某種意圖獻祭的貢品。也是未來的皇妃。沒有人會刻薄她。她向同行人員征求意見,沒有人能阻止她的意圖。
路仁市是古舊複雜的城市,有很老派的小公園,也有密集的人口。在一中間普通街區,街道是老舊石闆路。還有裸露在外的電線杆與電線。細雨下,寂靜的街道滴滴答答。這裡一棟粉牆剝落,裸露的磚塊上長着青苔,點綴着黑色黴菌的六層住宅樓,頂層有一家是這個男人的家。
紫禾與她站在街巷邊的屋檐下,擡頭能看到檐角流淌的雨水,和一模一樣的預制闆注模出來的陽台圍欄。
她還沒想好是否要與他見面。是否需要見到他。
而他夾着公文包,因為瘦,久坐桌案的後遺症被明顯得展現,微微有些縮着肩,卻還是有沖鋒的精氣神,昂首挺着胸從黑色雨夜裡顯身而來。
是故在冷清寂靜的街上,照着路燈,他隻見到靠街站着的兩個姑娘。
随着腳步聲越漸清晰,他終于猶疑了一下,停在她們身邊,問她,娜娜?
他的臉上已顯出了衰老,他的微笑開心且欣慰,帶着肯定,帶着确信不疑,看向她的臉,他說你很像你的媽媽。
她很疑惑。就這樣了嗎?竟就如此簡單。她本也不是來讨什麼愛恨,追憶往昔,也不是在期待,隻是當他表現出來的時候,所有開場不過就這樣一句話。也沒誰的過錯是非,不帶誰的無奈較比苦楚,過往已輕如雲煙,隻是淺淺的印迹。一如過往之事皆成過去,包括你,卻又一下子又能認出你。
他請她上樓。昏黃燈光照亮的粗石闆澆水泥的老樓道,簡陋粗糙,貼許多廣告傳單。顯得空曠冰冷。
他在前面走。她在後面走,在想他基本不可能知道她所将擁有的身份,就像他不會知道她這個人一直以來的生活;又想他這樣的人在這樣窄小的地方生活一輩子值不值得;還想他有否跟别人提起她,他會不會偶爾想起她,但他似乎對她并不好奇,仿佛他的生活壓過了一切。對生活之外的一切都不再好奇。她仍然覺得自己在他這裡不值一提。
即使是她自己,她原也隻想擦肩而過對她而言也足夠落實她的意願,感受到兩個人之間微妙的紐帶。
并沒為見面作準備,也并沒打算參與到他們的生活中去。
那是一個尋常平靜的小康人家。父母有穩定工作,女兒聰明漂亮,亭亭玉立。一套空間足夠富足的房産。客廳裡擺着鋼琴,女兒有獨立的書房可以學習。家中是年代感極濃的家裝風格,顯然這家人簡潔務實,并不講究修飾,或者尋求情感蘊藉,一切不過以服務基本生活為要務。利己,精明,現實。
女主人聽到響動關了火從廚房出來。
她問小妹妹呢。他放下公文包,說準備考試,這段時間都在書房裡不出來。
主人問,這是……。她高挑,美麗,有韻味,夫妻間也相互尊重。他相互介紹了後,她便陪坐在客廳聊天。請她們喝茶,吃水果,好招待。并且看着她打量她衡量她評判她,清醒又懂世故。
問她的生活,來處。問她為什麼來。來學習來工作還是計劃定居生活(投奔)。寒暄裡也并沒有說起在他們的生活中她的丈夫曾偶爾提起過她的存在。
她隻是彎起眼回以微笑。
知道她是路過,也知道她在青宛求學,就想起她家中也有侄兒從帝國學院畢業,現下正在将軍府邸任職。又說起,我們小依,正備考帝國學院,壓力很大,很辛苦,這段時間連覺都睡不好,她爸爸前兩天才接回來。他接道,你妹妹心太重,給自己的壓力太大。說到這裡,轉頭問他的妻子,她今天胃口還好嗎?中午有沒有催她休息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