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九，傍晚，黃昏為藍城鍍上一層薄薄的金。

戴着白手套的司機拉開車門，潮濕晚風瞬間湧進卡宴。

“我們到了，明小姐。”司機說。

明昕呼吸一窒，醒了。

先按亮手機看時間，再勉強撐起身體，從司機手中接過礦泉水瓶。

“金竹呢？”明昕問。

“金小姐的車停在對面車位。”

明昕困得不行，掙紮着點點頭，從車上爬下來。

微風吹過，枝繁葉茂的法國梧桐沙沙作響，不時有幾縷陽光從枝葉的縫隙中傾瀉下來，落在明昕栗色的卷發上，她閉了閉眼睛，手搭涼棚，目光在藍城大劇院的停車場裡逡巡。

找到了。

遠處巨大音樂會海報下，丸子頭女生身穿漢服，正坐在車前蓋上玩手機，察覺到明昕的視線，笑着同她揮手。

明昕向司機點了下頭，水瓶丢回車後座，與金竹會合。

“我沒遲到吧？”明昕解釋道，“西門那邊有點堵車。”

金竹搖頭，看了眼時間。

“還有十分鐘開場，應該來得及。”

藍城大劇院門口保安不少，但可能是觀衆已經基本入場的原因，大多在和黃牛閑聊。金竹牽着明昕的手，猶如摩西分海般分開人群，在貴賓通道入口緊急刹車，翻出二維碼給男工作人員掃，而這邊女工作人員已經把兩袋紀念品塞進明昕手裡。

進劇場的時候開場鈴已經響了，觀衆席一片漆黑，好在金竹買的位置相當好，二人很快找到座位。

紀念品袋放在腿上，明昕叼着發圈籠頭發，正準備紮起來，卻猝不及防地瞥到紀念品袋裡的音樂會海報——正中印着個模樣極好的男人：柳葉眉，桃花眼，眼角微微挑着，鼻梁的弧度漂亮得令人心折。

發圈啪地掉在那人腰際，圈出一行金色小字：首席小提琴手Vincent。

先前的困意瞬間消失殆盡，明昕怔怔地與海報上微笑的男人對視，金竹注意到她的反應，咧嘴笑了下。

“怎麼樣？好看吧？為了搶這場票，我足足定了四個鬧鐘呢，”金竹小聲說，聲音很是得意，“……雖然沒搶到就是了，好在我認識幾個黃牛。”

燈光攢動，那印在海報上的漂亮男人從畫中款款走上舞台。

掌聲響起，漂亮男人彎起眼，對台下露出個毫無破綻的優雅微笑。

“你的審美，當然好看。”明昕嘴上說。

我的前未婚夫，當然好看。明昕心裡說。

文森特的頭發有點長了，被化妝師特意抓過，在腦後紮了個很小的啾啾，又灑了不少金粉，顯得很有型也很吸睛；眉眼垂着，臉頰比當年削瘦幾分，卻更凸顯出這人優異的骨相；薄唇抿成一條很細的線，是個有些孩子氣的表情，沒有海報上那麼成熟。

樂聲轟鳴，往昔舊事像極了拆散的老式膠卷，骨碌碌滾了滿台。

明昕嘴唇蠕動，叫了聲文森特，聲音很輕，淹沒在音符的海洋中，連她自己也沒能聽清。

同樣淹沒在音符中的還有文森特按弦的左手中指——那裡有一枚戒指，尺寸偏小，卡在第二節指骨處，在頂光燈的照耀下閃爍如星火。

明昕下意識地捏了把自己空蕩蕩的中指。

*

從開場到謝幕，不長不短的兩個小時，足夠所有複雜的心緒被完全收斂。

VIP座可以走貴賓通道提前退場，明昕不想與文森特照面，便趕在返場的大燈亮起之前拍拍金竹的膝蓋。

“現在就走吧，走晚了我怕堵車。”她貼着金竹耳根小聲說。

說完明昕就後悔了，以前看音樂會也不是沒提前退過場，這回刻意解釋反倒有些顯得欲蓋彌彰。

她立刻補了句：“我給你帶了伴手禮，回車裡給你。”

金竹茫然點頭，籠着漢服裙擺起身，似乎對她方才的情緒波動毫無所覺。

“哇，這不是我朋友圈發的那個熱氣球項鍊嗎？”

車上，金竹滿臉驚喜地拎着項鍊，讓明昕舉着手機，對着前置攝像頭往脖子上比劃。

“不過我記得發售地是倫敦啊，怎麼，港島也有賣啦？”

明昕表情和善：“是的，倫敦，大小姐您一個電話過來，邀請我看音樂會，我當然要立刻去機場，坐十二個小時的飛機回國，時差也不倒，直接乘上您家司機的車，堵車兩個半小時，陪您欣賞這場音樂會喽。”

金竹吐了吐舌頭，是個有點愧疚的可愛表情。

正說着話，外面突然嘈雜起來，明昕轉頭，看到劇場出口跑出來個高高瘦瘦的男人，正是本次音樂會的首席文森特，眉心緊颦，正微微喘着，目光急切地掃過人群。

數秒後，等在外面的觀衆很快反應過來，簇擁過去問他簽名，将文森特層層圍困。

明昕垂下眼，吩咐司機：“開車吧，等下人越來越多。”

卡宴緩慢卻堅決地穿過人潮，在路過文森特身邊時，他似是有心靈感應般擡頭看了眼。

明昕表情不變，隔着防窺膜，她笃定文森特什麼都看不見。

*

晚九點，藍城的夜生活剛剛開始。

卡宴在一家名叫冷瑪奇朵的咖啡廳前停車，明昕自己開門下車，身後金竹囑咐司機：“我晚上在這邊住，你明早——算了，不用接我，你等下記得把停在藍城大劇院那輛車開回家……”

咖啡館領班第一個看到明昕，飛速把手中報表塞給其他店員，在風鈴聲中為明昕拉開門。

“老闆好。”“老闆。”

明昕點頭，示意你們自便，不用管我，而金竹在把司機打發走後追上明昕，伸出食指比了個一。

“樓上應該有我的洗漱包吧？給我來杯喝的，我上去沖個澡。”

冷瑪奇朵開在藍城中央商業街東側的轉角，樓上是商住loft，明昕當年盤下店面的同時也買下了樓上的loft。

在得到肯定的答複後，金竹提着裙擺坐電梯上樓，明昕則系上圍裙進後台，邊聽領班彙報工作，邊親手做了杯檸檬蘇打水。

報告才聽了一半，外面點單台突然傳來很熟悉的聲音。

“一杯你們店裡的招牌咖啡，謝謝。”

“先生，我們這裡沒有招牌咖啡。”

見到明昕眉頭微擰，領班馬上小聲解釋：“小玲是這周才來的小時工，禮儀方面可能還差點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