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現在,三年過去了,多少次午夜夢回,她細細反刍那與文森特相交的七日回憶,終于慢慢學會了揣度他言行背後的深意。
就比如現在,比如這一秒。
門票丢失多半是借口,讨要聯系方式才是目的。
明昕沒說話,安靜地看着對方的眼睛。
在她的注視下,男人原本勾起的嘴角緩緩垂落,他本來是個半蹲的姿勢,這會兒膝蓋卻與地面緊緊貼合。
“對不起,”文森特很難堪似的垂下眼,從夾層裡摸出兩張門票,雙手遞給明昕,“對不起,我不該對你撒謊,我隻是……隻是想知道你的聯系方式。”
明昕沒接門票,隻輕聲問他:“如果我沒發現你的伎倆,你本來打算怎麼做?”
文森特閉了閉眼睛:“我本來打算明天早點聯系你,約你出來在赤城逛逛。”
明昕點點頭,依舊沒接門票:“明天上午九點,劇場門口見,票記得帶着。”
那雙桃花眼瞬間亮起來。
早九點半,雍和宮香火缭繞。
可能是休息日的原因,前來祭拜的香客多得離譜,戴着口罩與鏡框的文森特好半天才分開人群,捏着兩張雍和宮的紙質門票回來找明昕。
雍和宮體量不大,南門進南門出,稍微繞個大圈就逛完了,善男信女進進出出,有人求健康,有人求平安,不過大多數香客還是選擇在東配殿門口排隊。旁邊有人覺得奇怪,問這裡菩薩那麼多,為什麼偏偏在這擠着,是不是這間菩薩比别家更靈,有好心人順口答他上班上進不如上香,東配殿求财最靈,就是許願的時候必須留神,這家隻管達成不管售後,在這上香必須接受調劑。
聽得明昕哭笑不得。
她是知足常樂的人,沒什麼非要菩薩保佑才能實現的願望,反倒是身邊的文森特,先去求了串珠子戴在手腕上,又從南到北順時針逐個拜過,也不分保佑什麼,統統三炷香齊眉,在成蔭綠樹下虔誠祈禱,許願的時候眼睛閉着,睫毛微微顫抖。
明昕很輕很輕地歎了口氣。
闊别三年,歲月好像沒在文森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依舊披着這副害她一見鐘情的皮囊,再次闖進她的生活。
——還喜歡嗎?
喜歡的,一直喜歡。
畢竟人不能管住自己不要動心。
卻能管住自己不要接近。
因為這個人曾親口說過,他隻是她生命中的過客,而人與人的緣分都是有限的,用光了就沒有了,何必強求。
所以不能給他聯系方式,也不想和他扯上更多關系,這場猝不及防的重逢隻能算是多年之後的call back,提醒她差不多了,是時候走出來。就像老爸上周在倫敦soho house開生日宴,她以金竹為借口匆匆逃回國,也不過是因為不想‘年輕人就該多認識認識同齡人’。
不要逃避獲得幸福的可能性。明月在送她去機場的路上如是說。
至少看完今晚的音樂會吧。明昕想。畢竟音樂會又沒做錯什麼。而且文森特的小提琴的确一流,錯過了可惜。
走出雍和宮,明昕本想問文森特午飯吃什麼,袖口卻被身邊人輕輕牽住。
她用眼神問對方怎麼了,文森特沒說話,帶她後退兩步,倒回門口算命的攤位。
白胡子大爺仙風道骨,正舉着保溫杯喝茶,一看文森特倒回來就笑了。
“我算出你們肯定會倒回來,所以先喝口茶潤潤嗓子,”算命大爺笑呵呵道,“沒事,不用摘口罩,普通人看人是人,我們看人看骨。”
沒等文森特開口,算命大爺又補了句:“小夥子想問姻緣,對吧,把心放到肚子裡,你們兩個啊,天造的一對地設的一雙,老天爺想拆都拆不開的,去吧,啊,去做你想做的事,别在我這種老東西面前耽誤時間了。”
似乎完全沒想到老大爺會這麼說,文森特先是瞪大了眼睛,又堆起卧蠶,含情脈脈地瞥了眼明昕。
“借您吉言。”他低聲說了句,摸手機掃算命大爺脖子上的二維碼。
大爺用的是老年機,報賬聲音巨響:“zfb到賬:八千八百八十八元。”
明昕:“………………”
遊人紛紛側目,明昕忙拉着文森特逃離現場。
感受着腕子上屬于明昕的掌心熱度,奇妙的酸澀感一點一點,把胸口填滿。
二人之間終于不再有插足的外人,一閉上眼睛,赤城的早秋飛速蛻變為斯德洛格那個潮濕的春天,當時天光尚早,隻要轉頭,他就能窺見明昕不設防的睡顔。
而現在,這是重逢後的第三次見面,哪怕隻是普通朋友,也該到了叙舊的時候,可明昕明明用那種再熟悉不過的眼神看着他,卻始終對過去閉口不談,就好像那些故事被統統遺忘到記憶盡頭。
繞過狹窄逼仄的胡同轉角,遠處煙霧缭繞,文森特反應極快,在看到煙鬼的瞬間本能地将明昕護到身後。
“……怎麼了?”明昕問。
胡同盡頭滿是被雍和宮憋壞的煙鬼,毫不在意地瞥了二人一眼,繼續各自吞雲吐霧。
背脊被輕輕摸了摸,身後明昕的聲音裡帶着笑意。
“别怕,”明昕小聲說,“這裡不會發生當年的事情,國内在禁毒這一塊做得非常好。”
當年的事情。
文森特猛然回頭,右手按在左臂上,眼神無措。
“原來你還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