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把懷裡虛弱的小狗放到床腳,又左右看了看,沒找到能用的容器,就隻能用手捧水,給小狗一點點舔幹淨。
那麼弱小而稚嫩的生命,文森特跪在地上,莫名有種同病相憐的錯覺。
屋子裡是黑的,走廊卻是亮的,門框在地上勾勒出方形的光影。
等文森特反應過來的時候,有黑色的人影已經在門外伫立了好久好久,如跗骨之蛆。
“垃圾應該扔進垃圾桶,文森特,你放錯地方了。”父親溫聲說。
文森特強忍着顫抖張開雙臂,擋在小狗面前。
“我要保護它。”
父親不置可否,從他的床頭櫃中抽出兩張紙墊手,拎起小狗,丢進浴室的垃圾桶。
然後砰地關上門,咔哒落鎖,震耳欲聾。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父親語重心長,像是名慈父,在教育他不懂事的小孩,“你在我家住着呢,要時刻遵守我家的家規才行。”
文森特沒有鑰匙,隻能無助地扒着玻璃門,眼睜睜看着被他帶回來的小狗慢慢虛弱下去,而他胸口中鼓噪的什麼東西也在随之慢慢死去,變成同樣冷硬的屍體。
“文森特,我住在你家附近,你為什麼從來不邀請我到你家去玩?”
金發碧眼的女孩放下小提琴,交響樂社團活動結束了,團員正三三兩兩地散開,熱烈探讨上次的桌遊故事走向。
文森特冷淡地瞥她一眼,也不說話,背起琴盒轉身就走。
他洗了把臉,擦幹,把毛巾整整齊齊地挂好,然後回到卧室,大字型躺在床上。
窗戶突然被敲了敲,文森特轉頭,看到剛剛與他搭話的女孩正在窗外抱着欄杆,臉上洋溢着笑。
“嗨,文森特,讓我進去。”
文森特搖頭。
女孩鼓起臉:“可我下不去了,這裡是二樓,我不想摔斷我的骨頭。”
文森特思索片刻,還是打開了窗鎖,讓女孩翻進來。
“太棒了,我與他們打賭,說我肯定是第一個拜訪你家的人,現在他們欠我五刀了。”女孩洋洋得意地說。
文森特的唇線抿緊了,他打開自己的卧室門,示意女孩快點離開,女孩卻絲毫不把自己當外人,一屁股坐在文森特床上,說“爬水管好累,讓我休息一會兒”。
正說着話,文森特手裡的門把手突然有股大力襲來,是父親,他看到了坐在他床上的女孩,于是砰地關上門。
鑰匙鑽進鎖孔,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咔哒聲響,文森特突然應激,發出一聲哀嚎。
“我錯了,爸爸,我錯了!”
他撲跪在地上,用力拍打着門闆,身體不受控制地瘋狂顫抖,骨頭與木闆碰撞出不可思議的可怕聲音。
“我錯了!不要鎖門!求你!”
女孩聽不懂他中英混雜的求饒,看着他的眼神就像看着怪物,趁着父親把門打開,女孩匆匆跑開,留他側躺在地闆上,無助地望着天花闆的紋理。
一滴淚溢出眼眶,落進另一邊眼睛裡,眨了眨,又順着眼角沒入地毯。
夕陽的餘燼落在他蜷起的背上,越拉越長,然後徹底消失。
“Vinnie,晚飯時間到了。”後媽在樓下喊。
文森特應了聲,面無表情地起身。
餐桌上各自擺着半球形餐蓋,文森特在自己的位子落座,看他同父異母的幼妹抱着什麼東西,在地上跑來跑去。
“你也是,該吃晚飯了,快點坐好。”後媽慈愛地拍了拍親生骨肉的頭。
幼妹哦了聲,向文森特飛奔而來,啪嗒啪嗒,撞進他懷裡,又把抱着的柔軟物件放到文森特腿上。
在看清那東西的瞬間,文森特的呼吸瞬間急促起來,大腿肌肉繃緊,手背青筋迸起。
——那是隻毛茸茸的小狗。
不,不是他帶回來的那隻,這隻幹淨又漂亮,脖子上系着鈴铛,此時正溫順地舔着他的手。
“給哥哥抱。”幼妹含糊道。
他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勉強維持着理智,說“哥哥不抱”,把小狗放回幼妹身邊。
那是文森特第一次毛絨動物恐懼症發作,他的耳朵隆隆響,嘴唇哆嗦,鼻尖滲出熱汗,眼前視野瞬間化為昏然。
像滿是噪點的電視機,思維刹那間凝滞,他的世界有那麼幾秒徹底靜止。
手肘被推了推,似乎是有人在催促他開餐,文森特什麼都聽不清,胡亂點點頭,閉了閉眼睛。
冰冷發青的手指攥住把手,文森特毫無防備地掀開半球形的餐蓋——
餐盤裡躺着枚猙獰的腐爛狗頭,又髒又臭,對他龇起不甘心的獠牙。
血腥味撲面而來,蛆蟲爆裂,迸開滿盤灰褐色的膿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