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隻學了三天,實在太痛了,”文森特幽幽道,“裝裝樣子吓唬人還行,真動手就露怯了。反倒是你,人都站門口了,怎麼不往外逃。”
明昕溫聲解釋:“我員工都還在裡面呢。”
文森特沉默。
他走過許許多多的國家,也見證過無數性命攸關的時刻,在那種生死一線的情況下,大多數人都會成為被求生本能支配的動物,活着的誘惑力實在是太大了,為此他們會毫不猶豫地犧牲愛人,犧牲父母,犧牲朋友。
這是人性,也是獸性。
而所謂的道德禮義,不過是文明馴化的結果。
可明昕不一樣,從見到她的第一眼起,文森特就知道她不一樣,她是被愛滋養長大的孩子,又接受了良好的家庭教育,愛與責任,因為無條件地獲得了許多,所以自然也會無條件地向外散播。
他好像又成為了那個小小的倒影,仰視着她那可望而不可及的神性。
私人醫生比律師來得早,明昕跟王醫生打了個招呼,拍拍文森特的手背把他推起來。
文森特調整好表情,撸起袖口,展示臉上手上被碎玻璃劃傷的地方。
王醫生随手放下醫療箱打開,戴上手套,道:“先清個創吧,别的再說。”
文森特虛弱道:“醫生,我用不用住院啊?”
王醫生:“但凡我再晚來一會兒——”
文森特:“我就不行了?”
王醫生一本正經:“——就都愈合了。還行,傷口都不深,縫針都省了。”
明昕忍俊不禁,解圍道:“您可以把他理解成是個演員,以後要登台演出的,所以您看他臉上那個——”
“噢噢,好,”王醫生點頭,“小夥子愛漂亮,貼一晚減張器好了。”
為了盡快消除不良影響,所有人都被帶到了派出所,隻剩下領班留在店裡,處理一塌糊塗的店面。
律師終于到了,與此同時明昕也收到了領班發來的消息,她做了個稍等的手勢,打開手機。
先是一張店裡的照片:清潔工戴着厚手套,已經清空了店裡全部的碎玻璃,冷瑪奇朵的地面重新光潔如新。
然後是個聊天的截圖,領班已經聯系了他們定做玻璃的公司。
年初店裡摘下情人節裝飾的時候,發現玻璃門上有塊黏膠怎麼也擦不掉,明昕便自掏腰包換了玻璃,眼下那定做玻璃的公司手頭剛好有店裡能用的尺寸,約好今天深夜就能送來換上,不影響明天繼續營業。
所有事情都在根據計劃,按部就班地向前推行。
這就是聰明人的世界,一切都是既定的,一切意外都有相應的解決方法。
隻有文森特唯一的例外。
明昕收起手機,對律師點了下頭表示抱歉。
“久等了,我從小玲被家暴開始講吧,她是我店裡的員工,而今天到店裡鬧事的人有一個是她的前男友……”
明昕盡量不摻雜任何個人感情,一五一十地向老律師叙述起整個故事。
老律師年近半百,是明父當年公司剛成立時的骨幹之一,先是輔佐明父,後又輔佐明月,在他們家傾注了大半輩子的心血,什麼大風大浪全都見過,用自帶的保溫杯喝茶水,表情淡定極了。
“事情的過程我已經清楚了,也就是說,今天的主犯,是你員工的前男友覺得在你這裡丢了面子,于是花三千塊雇來鬧事的同鄉。”
明昕表情懊惱:“是,我沒想到他沖動之下會做出這種事,早知道我就——”
“小明總不必自責,”老律師笑呵呵地打斷,“你已經做得非常好了,剩下的就交給我。”
明昕點頭,憂心忡忡:“可是警察說,主犯案底很多,我就怕這邊隻能關他一時,等他出來再來店裡報複。”
老律師淡淡笑了下:“我說了,剩下的交給我。來之前我查過了,那位主犯欠了不少賭債,惡人自有天收。”
警察過來找人簽字,明昕沒聽懂,但也知道眼下不是追問的時候,便把文件交給老律師。
派出所像個微縮的世界,人間百态,莫不彙聚于此。
有警察铐着花臂壯漢進門,身後跟着個鼻青臉腫的瘦弱男人,明昕讓到一邊,讓他們先進去。
“都說了我沒打他,”花臂壯漢大聲解釋,“他是逃跑時自己摔的,我們現在都是文明催收了,不打人的。”
賭債。催收。惡人自有天收。
明昕瞳孔地震,突然明白了老律師的未竟之言。
法律是社會的底線,的确,以現有的社會法則,無法對那位反複踐踏底線的主犯造成實質性的威脅,但是人總有弱點,而天價賭債就是今天這位主犯的弱點,所以隻要将他的所在通知給催債的人——
想通這點,明昕心髒一空,登時冷汗涔涔。
“解決了?我們回家吧。”一個聲音如是說。
是文森特,正抱着重買的今日份鮮花,沐浴在瑰麗的橘色晚霞裡等她出來。
一見她就笑了,又不小心扯動臉上的傷口,嘶了聲,露出個有點可愛的委屈表情。
于是心髒空白的地方就這麼被松松軟軟地填滿了。
文森特的确是被她收留回家了不假,可兩個人的關系卻也沒有比普通室友更近一步。
然而普通室友不會用自己的身體為普通室友擋住危險,普通室友也不會給普通室友送玫瑰花。
這讓她迫切地意識到,他們需要一場足夠開誠布公的談話。
她已經想好了,要聊就從塔吉娜團長做切入點,問他的學校,問他的專業。
人總是先有過去再有未來,文森特不一樣,文森特隻有‘現在’,三年前是這樣,三年後還是。
‘現在’不能構建健康的長期關系,尤其是這人擺出了追她的架勢——生理性吸引的确有些麻煩,會讓她無法控制地向對方接近,吸兩口就上頭,但畢竟理智還在,隻要物理上拉開距離,她總能擺脫。
所以一場與‘過去’有關的談話勢在必行,而這場談話的内容也将影響到他們的未來。
說實話文森特的‘過去’不難打聽,人活着總會留下這樣那樣的痕迹,而她手裡的關鍵詞也越來越多,但明昕不想通過其他渠道知道這些,她隻想聽文森特自己說。
但不是今天,今天明昕已經非常疲憊了,她更需要一場有文森特在的、無夢的睡眠。
明昕的肩膀放松下來,長長舒了口氣,從文森特懷裡接過鮮花。
“好,我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