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姨像是料到陳窈會拒絕,她美豔的五官依舊春風滿面,“我們又不是殺了他,辱了他,他來了我們好吃好喝地伺候,你不用擺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像是我們要虐待他似的,我們這兒的姑娘個個生得滋潤,活得快活!”
陳窈一哼,緩緩說:“青樓中人,看似光鮮但眼中總含幾分悲傷,何來滋潤一說。”
鳳姨美睫輕輕一顫,笑意微斂。
陳窈手托着下巴,湊近瞧鳳姨的眼睛,“有沒有人說過你的眼睛很美,但美則美矣,卻缺少一抹人性。”
“人性?”鳳姨眉梢挑起,“樓中的姑娘哪個不是我将她們從火海中救出,你們口中一個個的妓院青樓,卻不知道這地是她們遮風避雨的庇護所!”
接着,她又言,“我鳳望仙雖愛财,但這裡的生意從來都是你情我願,你若不願我自不會強求。”
話落,換陳窈蹙起眉來,鳳姨這般铿锵有力的話似乎與她所想殊途。
不過,來了都來了,陳窈便一次問個清楚,“能賣藝不賣身?”
鳳姨一聽有戲,又換上一副笑臉,“自是可以,賣藝賣身我都賺錢。”
陳窈眼底劃過疑慮,她不信。
鳳姨起身,請她去窗邊觀望。
“我這裡的玉蘭姑娘,如蘭花似的冰清玉潔,我都不忍叫那些俗客近了她的身,隻遠遠聽她彈一曲琵琶,我這兒錢也掙到了。”
往下望去,一女子正彈古琴,下面的看客與她保持一定距離,側邊有兩名高挺的男人守候,這是陳窈第一次來沒注意到的。
鳳姨:“看沒看到,若是有人敢肆意妄為,壞了樓中的規矩,我鳳姨也是容不得的!”
陳窈眯了眯眸,女子烏發藍衣,姿态清雅卓然,不難看出她骨子裡透出的高潔,要不是在這勾欄,陳窈還以為是哪家貴府的小姐。
陳窈回到桌前說:“既然如此,你為何要裴照七來?”
她原以為鳳姨要人出賣身體,可聽她這番話曲藝也可,但裴照七一傻子學什麼都學不會,要來也是沒用。
“他不僅長相俊俏,重要的是他聽話,很聽你的話。”鳳姨說:“隻要你哄他說賺夠五百兩黃金,你就會回來接走他,他自是情願學藝,不怕傻男人隻怕不聽話的男人。”
陳窈沉下眸子,看來鳳姨是知道裴照七是傻子,還把整個的後路都打點好了。
如若單單賣藝的話,這何嘗不是一樁好買賣。
陳窈眼中疑慮比剛才淺淡了些許,鳳姨看出她的躊躇,轉而說:“你帶着他隻能拖累你,一個女人養家糊口都不易,這些日子你也經曆了,要不是我,你那相公還不知道要把暈倒的你帶到何處栖息呢?”
陳窈數了數日子,垂下眸說:“我們四年夫妻,突然讓我抛棄他,多少有些不義。”
鳳姨遊走江湖多年,老練成熟,看陳窈這樣子便知她已動搖,想賣掉裴照七了,現下隻需得一個能說得過去的理由罷了。
“說什麼抛棄不抛棄的,之于你,有他沒他都一樣,之于他,跟着我們吃香喝辣,你不僅沒有抛棄他,反而給了他更好的生活。”
鳳姨傾身,往陳窈喝了一半的水杯裡添了點水,端起水杯悠悠走到一朵花前,“這水你喝一半解渴,既已達到目的,剩下的多餘一半用來澆花,花日益滋潤。”
“兩全其美,又何樂而不為呢?”鳳姨将空杯放到她眼前,笑着說。
陳窈盯着那空空的杯子,像是将他們四年的感情的抽幹一般。
“做人嘛,不能光感情用事。”鳳姨坐下,搖起團扇說,“你光有情了,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嗎?”
是啊,要是能住在大房子裡,誰願意住冬冷夏熱的草房。
片刻後,陳窈緩緩啟唇:“我考慮考慮。”
鳳姨微微一笑,十拿九穩了。
——
“客棧給你續了,三日後我希望看見裴照七出現在我的望月樓!”
臨走前,鳳姨給她丢下話,五天是期限,也是她與裴照七此生最後相處的時光。
她和鳳姨“談生意”時,裴照七在另一雅間已用過飯,都是些他從未嘗過的佳肴美馔,回去的路上他一個勁兒地問她。
“你也吃甜糕了嗎,很甜,我吃了好多呢,還有蜜棗和蜜餞。”
陳窈甚覺稀奇,“你平日裡素愛吃肉,怎不見你說肉香呢?”
裴照七撇嘴說:“那裡的雞不好吃!”
陳窈:“……”
她剛接裴照七時,就見他被幾個美人左右簇擁,搶着喂他果子吃,那場面真是鳳姨一貫的作風。
陳窈沒直接上前,而在一旁站了半晌,那美人身上軟軟一倚,想靠着他,裴照七像是避毒般側身,左邊躲了還有右邊。
裴照七百般推辭,眼看石榴就要放到他嘴裡了,他蓦地眸光一晃,好似看到救命稻草,喊她,“娘子!娘子!”
陳窈想到這一幕不由一笑,問他,“隻吃了糕點,沒吃石榴嗎?”
“你說那紅紅的小果子啊?”裴照七想了想,“沒敢吃。”
“為何不敢,你娘子我有那麼可怕嗎?還會計較一果兒?”陳窈來了興趣,故意問他。
“窈娘,你不生氣嗎?”裴照七眼巴巴地看她,黑眸中似蒙了一層薄霧,憂悒不樂。
她想,若是裴照七不是個傻子,他應是妻妾成群。
“不生氣,我知道你心裡有我,不會随便接别的女人遞來的果兒。”
陳窈說着情話,可她眼底卻不見任何笑意,快要分别的夫妻,她實在沒工夫與他談情。
裴照七貼過來,“娘子,你真好!”
“你若想吃,我們這幾日在客棧多點些肉。”留給兩人相處的時間不多,這幾天她什麼都會應許裴照七。
“好。”裴照七一聽有能多吃肉,連連拍手叫好,但轉念一想,蹙眉道:“咱們不是沒銀子嗎?”
“現在有了,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陳窈說。
回到客棧,鳳姨給她們換了個大的房間,一推門便是一張大床,都能躺下三人,屏風後還有一個沐浴桶,足足能裝下兩人。
陳窈扯了下唇角,青樓的老鸨真是貼心。
裴照七直接滾進床,躺在上面笑說:“有了銀子是不是就不用這麼辛苦了?”
陳窈随着他,沿床邊坐下,“對,這幾日你想做什麼,我都陪你,好不好啊?”
裴照七起身,在腦海中搜羅着大餐說,“我想吃肘子吃烤魚吃大蝦。”
陳窈答應:“好。”
裴照七拉起的手,露出兩排白牙,嘿嘿一樂,“和窈娘一起吃!”
陳窈籠起一個淺淺的笑,不真卻也不假。
她對裴照七的笑,是假。
她不舍這幾年的感情付出,是真。
這晚,裴照七吃得很飽,陳窈卻沒怎麼用飯,她黑沉的眼眸比夜色還要濃,裝着難以抒予的沉重。
許是裴照七吃了幾天以來最飽的一頓,睡前親了她一口,便抱着她呼呼大睡。
他這一抱,把能容下三人的大床又睡成了小小一張……
陳窈扣着他的手往外來,想掙脫開他的懷抱,他睡得死,摟着她腰的力量更是死,怎麼也拉不開。
她隻好作罷,閉眼入睡,心中暗想,該怎麼甩開裴照七這個麻煩。
入了冬,陳窈先帶裴照七先去店鋪置辦幾身行頭,穿上新衣服人看着也機靈些。
裴照七挺起胸脯,轉了一圈給陳窈看,“好看嗎?”
陳窈淡淡掃了一眼,嗯了聲。
第三天,兩人來到望月樓。
陳窈有意想把他直接丢在此,等他陷入一片溫柔鄉時,她已不動聲色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