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那我…”弗洛琳娜眼裡閃過一絲疑惑的茫然,現在沒有人說話,因為他們都在等對方先開口。
斯内普本應該覺得不悅,他至少應該覺得不耐煩,但事實就是他的注意力現在并不在面前這場談話上,因為他忽然覺得眼前的場景有些熟悉,好像時光飛速的倒轉,來到了幾個月前那個大雪紛飛的季節,隻是那時坐在他這個位置上的人是鄧布利多。
這樣的感覺很新奇,像是一種通感,因為他一下子體會到了當時鄧布利多看着這雙黑色眼睛時的心情——帶着忍讓、帶着憐憫、帶着關懷,帶着這些他曾經趨之若鹜的愚蠢情感,而心裡想的是——
為什麼要讓她那個半是陽光,半是墓地的人生因自己而再添上幾分不幸呢?
弗洛琳娜眨了眨眼“教授?”
斯内普的目光擦過初見她時她眉睫上的新雪,輾轉過她發高燒時畏冷的蜷縮,又看見面對自己禁閉刻意為難時她溫柔的笑容和月光下清澈的眼神,直到冥想盆裡加利福尼亞州血紅色的陽光傾盆而下,蔓延到那些字字句句紮着她心的信紙…他從她知情時的眼淚和豬頭酒吧裡下定決心時的從容,再一次看清了那雙姣柔溫吞的眼睛。他再開口時,聲音輕弱低沉到近乎夢呓——
“不看成績單也能發現——人各有長,迪亞茲小姐”
弗洛琳娜眉尾跳了跳,臉上有一個持之以恒的愕然,斯内普捕捉到了這一瞬間的情緒,聲音開始平穩而生硬,不太熟練地盡量放慢語速繼續道
“那些都是我的私人情緒,我想你我都很清楚你并沒有我之前說的那樣糟糕——盡管你在魔藥學方面的确沒有什麼天賦。”
這回弗洛琳娜的表情已經不能用愕然來形容了,那是一種呆若木雞的震驚,好像她聽到的不是他的教授對她的指導,而是溫室裡曼德拉草的尖叫。
“我的建議如上,你可以走了。”
一陣沉默後,弗洛琳娜嘴巴先比腦子反應過來“不不不等一下…呃…”她搖着雙手,一雙水亮的眼睛像照相機的快門一樣飛快地眨動着,腦子裡的幾根筋都在用來把下面的邏輯理順
“我想您…您可能誤會了,我不選擇當治療師并不是因為您之前的貶低——況且那個時候我說的話也的确有些逾矩,不不不,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我那個時候想當治療師主要是因為我覺得這樣可以幫助到大家,不過經曆了這麼多事情以後我才發現,我或許并不是一個可以短時間内冷靜處理所以突發狀況的人——我的冷靜——如果我有的話,具有延後性,我是那種需要時間來接受的人,可是在醫院裡最少的就是時間——病人的少,醫生們的更少,那我這樣的人去了以後是我救别人還是人家救我呀?可老師不一樣,教育是具有滞後性的,我有充分的時間可以幫助到我的學生,況且…”
她頓了頓“況且我真的覺得一個好老師對學生的影響比醫生對病人的影響要大很多,醫生隻能治療疾病,卻沒辦法改變人們的思想。可老師不一樣,老師醫的是心”
“把這些東西寫進你未來的教案吧,迪亞茲小姐”斯内普嘴上這樣應付着她,但心髒還是會随着她話語的停頓起伏而不自然的跳動——他從沒想過當教授的意義。畢竟他的學生時代可沒遇見什麼好老師,甚至不帶有任何目的主動幫助他的都沒有。大部分在霍格沃茲的教授都是某一領域的專家,但有師德的,真的不多——當然,也不包括他,他會走上這條路也完全是意外,因為…
“啊呀呀,或許是受了您的影響吧”弗洛琳娜笑呵呵開着玩笑,适時的結束了這個話題,拿上成績單就準備道謝離開。
“什麼影響?”對方突然開口問道,弗洛琳娜愣了愣擡起腦袋,看着對方眼底的懷疑和幾種她沒見過的情緒混雜在一起的神色,心裡咯噔一跳,明白自己又說錯了,可…
同樣,話出口的那一刻,斯内普也後知後覺地發現他今天的話好像有些過多——如果面前的是黑魔王,他現在就是死八百回都算少了;如果面前的是鄧布利多,他估計早就被算計到口袋裡的手帕上了;如果面前的是其他教授和學生…他好像也不會如此不經思考、口無遮攔。
偏偏是她。
斯内普現在才發現,不知何時起,他已經不再她面前掩飾什麼了。這種現象離奇到他本人都不敢确認,是因為她也坦誠相待嗎?斯内普不知道,一種太過于陌生的東西在心裡緩緩流淌,斯内普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已經漠然到了麻木的地步
“不必了,你走吧”他近乎無力地說,心裡冷冷一笑,他能聽見什麼善言呢?
你侮辱貶低甚至霸淩你的學生,比如我——是的是這樣
你沒有盡到一個老師的職責——是的是這樣
你不是一個好老師,甚至不是一個好人——是的是這樣
你這樣的人活該一輩子待在這裡,這是對你的懲罰——是的是這樣
……
那又怎麼樣?他像是突然反應過來,冷呲一聲,拿過手邊那些論文,卻突然發現他好像根本沒聽到關門聲
斯内普擡起頭,很多年後他依然記得這個場景,他陰沉的眼眸剛好碰上弗洛琳娜笑得溫柔的輪廓——帶着這個年紀不應該出現的和藹,她古靈精怪地眨了眨眼,整個人看起來相當明媚。據斯内普所知,自從上次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以後,已經很少開心成這個樣子了
“咦?您終于擡頭了”斯内普皺着眉頭沒明白這有什麼好笑的,她逗貓逗狗式的話也聽得他有些不悅,他正要開口趕走她,就聽到
——“您是我的貴人”她的語氣平靜且真誠,完全沒有了剛才嘻嘻哈哈的樣子。
不是的,不是這樣。她在說什麼?大腦不停地傳來訊息,心髒卻轟鳴到無法忽視,狂風怒号,電閃雷鳴。斯内普近乎不可置信地看向她的眼睛,也就是在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她為什麼等自己擡頭
她說“認識一個人,最先認識的,就是他的眼睛。”不對,她說的不對,斯内普心底發出無力的呻/吟。
眼睛是會騙人的,但心不會。他透過她的眼睛,望進了她的内心,就像她透過他虛僞的刻薄,透過他掩飾的尖酸,透過他無力的憤怒,透過整個鋪滿了灰塵和枯枝的肮髒灰暗的塵世,望到了他的内心一樣。
不是攝神取念,是時間。
斯内普的記憶悲哀地溯過一份份魔藥配方,一張張論文,一個個成績單上的名字,跟随着那些他曾經追逐過的貓頭鷹紛紛落下的羽毛,聚集到了一張枯黃的牛皮紙上,上面濃郁的黑色墨水寫着——
“一個人給另一個人最寶貴的東西,不是金錢、權力、功名利祿,而是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