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是真不夠用!
就說沈知衍這次的院試。院試不同于縣試和府試,一連四日,作保的禀生都得在府城裡待着,一直到考試結束之後方能離開。因此,這次作保的銀錢,足足要了六兩之多!
車馬費,報名和考試,來回就得四趟;還有考試期間的住宿和吃喝,雜七雜八加上,林芷略算了算,至少得十五兩銀子打底。這還是沈知衍精打細算,來回都是與人拼車,一路奔波吃住也不甚講究才省下來的花銷。
林芷可算是知道,為什麼古代寒門難出貴子了。不說資源積累名師教導,隻單單銀錢一樣,堆砌起來的門檻,已然把多少人拒之門外。舉業艱難,隻在考試一途,就已經充滿錢權之别。
林芷想起近日來沈知衍書房裡亥時才熄的油燈歎了口氣,也不知道沈知衍這次能不能中。他曾說過,雖院試與府試一樣,都考帖經墨義、雜文、策論和詩賦題。可院試策論基本都與朝廷政令有關,他之前那一次院試,就是失在策論一題之上。
他先前在縣裡私塾上學,先生雖隻是一位秀才,可那秀才頗會鑽研,經年累月的研究下來,頗具心得。用現代的話來說,特别會應試教育那一套。
他會将有望考中的學生挑選出來分作一班,專講院試。不止講解時政和如何破題解題,還會提醒學生怎樣避開禁忌以及分析曆年院試的考題。對了,還附贈考場注意事項,例如,該如何在狹小的号房内解決個人生理需求且不讓不良氣味影響自個兒考試。
沈知衍先前自然也在這個班。可沈家出事之後,他便退了下來。
一來,家中突逢巨變,他不能不管不問,把這些事兒都壓在大哥大嫂身上;二來,實在是這個尖子班(林芷給取的名)頗廢銀錢,要的束脩比起其他普通班的學子來說,足足多了三倍之數!
沈知衍出孝之後參加的那次院試,讓他認識到讀書舉業之路,良師是何其重要。特别是像他這樣的農家子,無良師指導,猶如漫漫黑夜還蒙着眼睛走路,不得其法不入其門。
好在林芷從林秀才書房裡帶出來的那些書籍文章,幫了他大忙。裡面不止有林秀才多年苦讀所得,還有他收集的名家注解,舊年的試題解析,對現階段的沈知衍來說,猶如天降甘霖,正好補上了他欠缺的部分。
可沈知衍在大多數時候都是個鋸嘴葫蘆,他隻在林芷問起時,與林芷說過院試部分情況,根本不曾說過院試的艱難之處。
就說現在,看着客棧掌櫃獅子大開口,一間上房一百八十文,普通客房一百五十文,至于大通鋪,沈知衍沒問也沒講價。每年的考試,都是這樣,你不住,有的是人住,不愁客源的掌櫃的根本不會與人糾纏。
同行的兩個學子眉頭緊鎖,實在是房價漲得太過吓人!單考試就要四天,若是加上前後趕路的兩天,最少得訂六天。那就是一千零八十文,一貫多錢!
王姓學子猶豫許久,最終還是道:“二位仁兄,家中供我讀書不易,我打算去稍遠些的客棧再問問。”
“王兄,這一路走來,客滿的牌子你是瞧見的。這家客棧離考棚已不是最近的那批,再遠些,時間上可就……”
劉學子話沒說透,他真想說的是:你别遲到了,害得我們幾個幹着急,甚至失去考試資格!
“劉兄放心,院試三年兩次,這次不中,得再等上一年。且參考一次,耗費頗大,小弟不才,因小失大的道理還是能分辨得清楚。”王廬又拱手自嘲道,“在下實在是囊中羞澀,不得不另尋他處。”
“王兄的人品我自是信得過。”沈知衍很懂這種手頭拮據的窘迫,“亥時開始檢查入場,咱們提前約好時間、地點,大家俱是守信重諾之人,劉兄和我再沒什麼不放心的。”
“王兄既做了決斷,且快些去找合适的落腳之處,可别耽擱了。”
院試提前一天開始檢查入場,時間上完全來得及。況且王廬說得對,蹉跎一年,再考一次,這個代價太大,他不會因為住得遠些就耽誤了入場。
沒人會在這時候拿自個兒的前程開玩笑。
王廬感激道謝,腳步匆匆離去。一旁的劉姓學子尤自忿忿,眉頭緊皺,留着兩撇八字胡的嘴角向下耷拉,嘴唇微動,很想說點什麼,可又礙于讀書人的面子不得不沉默不言。
沈知衍好似沒察覺劉學子的不忿,趕緊招呼道:“劉兄,咱們也動作快些吧。就算是上房也有朝向好壞之分,早些定下,還能選一間合心意的房間,這樣待考的時候也能過的舒心些。”
“沈賢弟說得對,還是你有遠見,咱們快去!”劉學子語畢,腳一擡,先走了。
沈知衍落後幾步,目光隐晦的在前方身影上掃了一眼:此人,不可深交。
互結的學子之間,大多彼此熟悉,用今天的話說,是一個圈兒裡混的人。他們幾個的家境其實差不太多,就沈知衍所知,劉學子家中也不甚富裕,也是舉全家之力供養他一人讀書。可他一不憐惜家人供養他的辛苦艱難,二不思量同行之人的難處,實在不是一個可交之人。
沈知衍又回頭望着步履匆忙的王廬,伸手摸了摸胸口,隻覺安心。林芷在那裡給他縫了個隐蔽的口袋,裡頭還隔着五兩散碎銀子,那是林芷單獨給他的,他還記得那天林芷少有的絮絮叨叨。